齐侯只是眯着眼睛“呵呵”一声低笑, 说:“你要我……替你砍柴?”
那年轻人抱着臂, 手臂和身上的肌肉隆/起, 看起来非常有力, 他身材高大, 差不多和齐侯一般高, 微微仰着下巴, 看起来极为傲慢不逊。
年轻人丝毫不惧怕齐侯的威严,笑着说:“为何不可,你不是一个副手么?”
一瞬间齐侯的眼皮都抽/动了一下, 吴纠敢肯定,这个年轻人肯定知道齐侯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副手,虽然吴纠不敢肯定年轻人是不是一眼就参破了齐侯的真正身份, 但是他肯定是故意难为齐侯的。
吴纠不认识曹刿, 他只是从课本上得知曹刿这个人,曹刿这个人秉性很奇怪, 算是个怪人, 从曹刿论战这篇古文就能窥伺一般, 文中曹刿一直在追问鲁公, 你凭什么去和齐国打仗。
的确, 当时是作为一个战败国,而且并非东方第一大强国的鲁国来说, 无论是版图还是兵力,都不如齐国。
曹刿并不怕鲁公的威严, 直言敢谏, 也不需要荣华富贵,只是要求鲁公的公平可以遍布每一个百/姓。
在曹刿帮助鲁公大胜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长勺之战之后,在齐鲁会盟上,曹刿还冒死挟持齐侯,这也看得出来,曹刿是个性格很古怪的人,因为他不怕死……
不怕死的人,真的很可怕,起码吴纠是这么认为的,经历过一次生死的吴纠,虽然上辈子在绝望中选择了死亡,但是那种解脱的恐惧让吴纠再也不敢这么轻而易举的选择死亡了。
说到底,其实吴纠也是个怕死的人,所以才这样小心谨慎的折服,有大无畏的人,心中一定不是那种绝望而毫无寄托的人,而是心中有大目标的人。
吴纠看着眼前毫无畏惧的曹刿,心里竟然生出一股敬佩之情。
而齐侯呢?
吴纠只是在课本上见过曹刿,而齐侯则是上辈子和曹刿面对面接/触过的人,齐侯不管经历几辈子,都不可能忘掉那个在会盟上劫持自己的“乱臣贼子”。
那时候的曹刿没有这么年轻,他蓄了胡子,显得稳重不少,穿着一身铠甲,在会盟盛典上,突然抢上,用剑架在齐侯的脖子上。
堂堂国君,被一个他国人架住脖子,还要低三下四的归还鲁国土地,曹刿此人的相貌,齐侯怎么能忘记?
眼前这个年轻人,身材高大,光着膀子,袒露着他古铜色的肌肉,整个人桀骜不驯,眼中倒是光芒四射、锋芒毕露,总之化成灰,齐侯也认得,就算他没有承认,齐侯也认得,就是曹刿本人!
只不过如今的曹刿,比齐侯见到的时候,年轻了太多。
齐侯冷冷的看着曹刿,因为齐侯也走过来了,后面的部/队也跟着过来,公孙隰朋领着兵,刚过来就听到那个没穿衣裳的樵夫命令齐侯砍柴。
公孙隰朋怎能咽下这口气,拔剑就要冲上来,东郭牙赶紧出手拦住公孙隰朋,说:“大司行,稍待一会儿。”
公孙隰朋被他按着腰间佩剑,东郭牙的力气竟然大的出奇,一瞬间愣是没能拔/出佩剑。
召忽站在旁边,看见东郭牙压住公孙隰朋拔剑的手,突然“哼”的冷笑了一声,瞥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这一瞬间公孙隰朋有点懵,先是被少庶子,一个文人压住了佩剑,愣是拔不开,又是被中庶子冷笑了一声,也不知召忽是在冷笑公孙隰朋还是冷笑东郭牙,总之意义不明。
公孙隰朋一愣之间,就听到齐侯突然笑了一声,已经收敛了脸上的杀意,笑眯眯的说:“好。”
公孙隰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当地几乎动不了,东郭牙这才收回手来,刚收回手来,就听到召忽又是“哼”的冷笑了一声,仍然意义不明。
东郭牙转头看了召忽一眼,召忽瞪了他一眼,然后就错开目光去了,东郭牙也没有跟他说话,因着昨夜睡眠不足,东郭牙的气压一直有些低,他也转开目光,似乎在望天发呆。
召忽一见东郭牙也转开了目光,心里那个气啊,这破牙竟然不理自己,结果就听到东郭牙突然说:“天色要变了,要下雨了。”
召忽虽然也学过观天象这种学问,但是他这方面的学问实在远远不及他的大哥和二哥,召忽的学问多在排兵布阵上,可以说是兵法如神。
召忽抬头看了看天色,也没看出个端倪来。
那边齐侯说了一声“好”,然后就“刺啦——”一声将佩剑拔鞘而出,青铜的佩剑,可不像之后的佩剑那么轻巧,齐侯的臂力却十分惊人,“唰”的一声,直接挽了一个剑花,长剑“唰!”又是一声,直指曹刿的鼻尖儿,剑尖儿和鼻尖儿之间甚至只剩下一寸的距离。
吴纠吓了一跳,替曹刿捏了一把汗,而曹刿则是摇头又摇手,“啪”一声,只是一弹,弹在齐侯的剑背上,说:“不好看不中看,花把势,砍得柴再来花花。”
吴纠一瞬间差点笑出来,发出“噗嗤”一声,见齐侯突然侧头看过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咳嗽了两声。
曹刿弹开齐侯的剑,就转身走到一棵大树下,靠着大树坐下来,说:“快砍罢。”
曹刿坐下来,就闭目休息了,一闭上眼睛,没一会儿竟然还打上了呼噜,那呼噜声震天而响,好像示/威一般的呐喊声,齐侯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阴霾的冷冷看着曹刿。
不过齐侯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竟然真的提着自己的佩剑走过去,猛地举起佩剑,“啪!!!”一声砍下来,一瞬间树木被砍了一个大豁口。
众人都没想到,齐侯竟然真的砍上了树,一下一下的砍树/声回荡在整个树林里,“乓!乓!乓——!!”
吴纠看着齐侯脸色阴霾的砍树,仿佛他砍得不是,而是曹刿的脖子一样,不过曹刿的脖子估计没有树干那么结实,只要齐侯一下就够了。
吴纠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些累了,就找了个地方,也席地坐了下来,转头对子清说:“子清,我有些渴了,弄些水来。”
他说着话,那边齐侯砍柴的声音鲜明停顿了一下,然后侧目看过来一眼,子清感觉压力很大,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跑过去,弄了些水,然后快速跑回来,把水杯递给吴纠。
吴纠用袖子挡着喝了几口水,毕竟刚才赶路有些累,吴纠感觉嗓子眼儿都要烧着了,如今坐下来歇息会儿,喝口凉水也好。
吴纠刚喝完水,那边呼噜震天的曹刿突然不打呼噜了,睁开眼睛,挥手说:“那个小姑娘,你也给我来口水喝。”
子清一听,先是一愣,随即怒目说:“你这该死樵夫,谁说是姑娘!?”
曹刿完全睁开眼睛,笑眯眯的说:“说的便是你,端杯水过来。”
子清一瞬间气的脸色涨红,恨不得喘粗气,看了一眼吴纠,吴纠却点了点头,子清没有办法,只好又端了半杯水过去,一路走过去恨不得又洒了半杯,最后递过去的时候,好像只有一个杯子底儿的水了。
曹刿坐在地上,靠着大树,伸手去接,子清刚要抽回手,哪知道曹刿一把就抓/住了子清的手腕。
子清吓了一跳,连忙去抽,但是竟然没有抽/动,曹刿的手很不老实,抓/住子清的手腕,手指却顺着子清的手腕磨蹭,子清的手狠狠抖了一下,快速按住自己的袖口,不让他的手指伸进去。
子清随即瞪着眼睛,说:“你做什……”
他的话还没说完,曹刿已经笑眯眯的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压了一下,说:“嘘……你没有出汗。”
子清一瞬间没听懂他的话,曹刿继续笑眯眯的说:“你们进山来,路途不短,但是你没有出汗……而且你的手心里这些茧子,可不止做活儿留下来的……别看你长得瘦弱,好似个姑娘,但是武艺应该不差。”
子清被他说得瞪大了眼睛,速记快速一抖手,甩开曹刿的手,说:“我……我听不懂说什么。”
他说着,快速调头就跑,险些被脚下的石头绊一个大马趴,连忙往回跑去。
吴纠不知道曹刿和子清说了什么,只是能远远的看见他们在说话,但是听不见,子清跑回来匆匆忙忙的,一脸惊慌,鼻尖儿上还露/出一些汗珠儿。
曹刿看着子清跑走,笑眯眯的转头又去看砍树的齐侯,说:“你,说的就是你!砍快一点,用/力一点儿!你是娘们儿么,还是没吃过饭?”
“乓!!!!”
齐侯脸上的肌肉猛地绷紧,还有后背和手臂的肌肉,一瞬间几乎从黑色的劲袍中勃/发而出,一剑砍下去,就听到“嘭!!!”一声,一棵不细的树,直接倒了下来,发出“嗡——”一身直接砸在地上。
众人都吓了一跳,一方面是因为曹刿刚才的那句“娘们儿”,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齐侯突然将大树砍断。
齐侯脸上都是煞气,“唰!”的一声挽了一个剑花,“哆!!”一声,直接将佩剑插在倒在地上的树干上,冷冷的说:“砍完了。”
曹刿站起来,笑眯眯的拍了拍手,说:“不错,看起来你很有砍树的才能。”
齐侯冷冷的看着他,曹刿果然还有后话,说:“既然你这么有砍树的才能,不如多帮我砍一些,正好你的佩剑很锋利,也方便。”
公孙隰朋一听,险些抢上来,却被齐侯抬手挡住,齐侯只是淡淡的说:“你要我砍多少?”
曹刿想了想,很苦恼的说:“砍到我……欢心为止。”
吴纠听着曹刿和齐侯之间,暗藏波涛的话,不由得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几株小草,好似没听见一般。
齐侯的脸色依然很阴霾,似乎立刻就会发作,他一身黑袍暴/露在阳光之下,晒得能看到额心晶莹的汗珠,充满肌肉的胸口微微起伏着,随着曹刿的话,起伏的速度变得更快了起来。
曹刿又发话了,说:“好了,你在这里砍树,我要回家造饭去了,其他人也都回去罢,留两个人砍树就够了。”
曹刿说着,手指一指,指了一下齐侯,又转了方向,最后指向吴纠。
吴纠一愣,没想到好端端的战火烧到了自己脚边儿。
曹刿说:“你们俩人留下来,其他人统统下山。”
公孙隰朋说:“这万万不可!”
召忽刚才还在看热闹,看着齐侯吃瘪不能发作,现在一听,也难得的意见统/一,皱眉说:“断不可!”
无论是齐侯还是吴纠,那都是齐国的重要人物,他们此行来“游览”梁甫山,本就没带多少兵马护送,如果按照曹刿所说,只留下齐侯和吴纠,其他人全都撤退下山,万一山上杀出了刺客,亦或者曹刿本身就是刺客,那该如何是好?
所以其他人断不可下山。
曹刿说:“愿不愿意由你们,我知道你们的来意,不过若是你们不按照我的意愿来,那你们现在就可以都走了!”
他说着,抄手背起地上的筐子,背在背上,打着赤膊背着筐子,筐子里有些草药,也有些柴火,把自己的柴刀拎起来,晃晃悠悠哼着曲子就走了。
众人看着曹刿慢慢走远,说来也奇怪,他只是走了几步,就算这个树林树木茂/密,能遮挡视线,然而曹刿只是走了几步,歌声还在耳边,人却一晃之间不见了。
子清吓了一大跳,饶是召忽这样的剑客高手,也不可能在一眨眼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曹刿的歌声还在耳边,这决计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曹刿的声音久久回荡着树林中,而人影早就不见了,不明所以的人吃惊不已,齐侯眯了眯眼睛,久久凝望着曹刿消失的方向。
吴纠一阵惊讶,随即快速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来检/查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原来如此。”
子清一脸糊涂,说:“到底……到底是怎么了?那樵夫莫不是……莫不是神仙么?”
召忽摇了摇头,脸色已经从方才的看热闹,变得钦佩起来,说:“不是神仙,因为神仙怎么能和他比?”
公孙隰朋听一向傲气的召忽都这么说了,不由得大为惊讶,说:“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东郭牙也是一脸凝重,都没有时间理会公孙隰朋的问话,连忙上前去查看了一番,也学着吴纠的样子蹲下来查看。
吴纠很快就走回来了,公孙隰朋见众人面色凝重,实在好奇,最后还是齐侯沉声说:“前方如何?”
吴纠拱手说:“回君上,前面有奇门遁甲的阵法,想要往前走,看起来很难。”
公孙隰朋这样一听,这才明白,原来那曹刿并不是神仙,但是他走了两步,影子却消失了,是因为林子里摆下了奇门遁甲,曹刿依靠变化莫测的奇门遁甲,在众人面前活脱脱表演了一场魔术。
东郭牙跑过去查看了一阵,很快就回来了,面色非常凝重,因着他今天气压本身就低,再加上面色凝重,竟然有几分冷酷的神采。
东郭牙回来,召忽连忙问:“大牙,如何?”
东郭牙却不说话,只是沉吟了一番,然后蹲在地上,用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看的人眼花缭乱的,最后才说:“曹刿果然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众人都等着东郭牙解/开阵法,结果东郭牙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又对着地上的阵法出神,似乎在推/倒着什么。
召忽一看他写画的东西,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说:“这是……这是……”
他一连好几个“这是”,只管惊讶,却没说出来,吴纠在现代的时候也看过奇门遁甲,但是奇门遁甲变化非常,实在博大精深,对于理科生的吴纠来说,真的看不懂奇门遁甲,所以也就没有再研究什么。
如今没想到竟然真的碰到了奇门遁甲,连忙催促着召忽说:“这是什么?”
召忽说:“这是龙甲神章中早已失传的奇门遁甲,我也是早年求学的时候,听师傅说起过一二,这龙甲神章在当今世上,应是无人能会!”
龙甲神章……
吴纠是听过龙甲神章的,相传黄帝在和蚩尤大战的时候,蚩尤天生神体,而且刀枪不入,还回变化迷雾来蛊惑敌人,黄帝一时不能打胜。
但是有一日,一道金黄从天而降,一个仙女手捧玉匣款款而来,便是传说中的九天玄女,九天玄女教授黄帝退蚩尤之计,便是这一策龙甲神章。
传说黄帝依靠龙甲神章,制/造出了指南车,并且学会了很多排兵布阵的神奇妙法,这册龙甲神章便流传下来,后来多方演变,在齐国的老祖/宗姜太公手中得以演变,变成了奇门遁甲一千零捌拾局。
怪不得曹刿如此傲气嚣张,原来曹刿的确有嚣张的资本,他们想要往前走是万万不可能的了,毕竟召忽的长项并不在这奇门遁甲之上,东郭牙推/倒了半天,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更别说公孙隰朋了。
吴纠感觉自己面对着这博大精深的奇门遁甲,好似变成了文盲一般,根本不敢去推/倒,而齐侯则是冷着脸,一直盯着曹刿走远的方向。
早在来莒国之前,齐侯就已经想好了,对于曹刿,要么招揽,要么就斩草除根以除后患。
发展到现在来说,齐侯更想要斩草除根,但是如今曹刿往前走了,齐侯现在就算想要斩草除根,也要把奇门遁甲破/解,实在不太可能。
齐侯气的脸色发青,已经在众人面前砍了半天树,现在若是下山,岂不是功亏一篑?
而且不只是功亏一篑,万一日后鲁公再来寻曹刿,曹刿又跟着鲁公出山了,那齐国岂不是多了一个劲敌?
因着这些,齐侯虽然气的脸色发青,但是并没有立刻发难,只是船了两口粗气,将插在树干上的长剑“刺啦——”一声拔/出来,淡淡的说:“你们下山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