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有一大箱, 张黑虎还当真就搬来了一大箱。尚未将盖子打开,便已有幽幽暗香盈满室中,萧澜微微皱眉,陆追却道:“没事, 熏书用的。”
“真的是古物?”萧澜问。
“是是是,千真万确。”还没等陆追回答,张黑虎便已经连连点头,说完生怕两人不信, 又皆是道, “是我自己亲手挖出来的,原以为不值钱, 可看里头所记都是不死仙方, 就留下了。”
冥月墓中的弟子,会读古文字不奇怪, 可萧澜心中却依旧疑虑,这些帛书在地下埋了少说也有数百年,何以竟能不朽不腐?想当初蝠那本穿魂大法, 即便是被封存在密不透风的墓道暗格里,也依旧残破到一碰就化为碎渣,更别提是被装在箱中, 沿途颠簸数百里地。
“用药水泡过, 而且这也不是一般的绢帛, 加了天蚕丝。”陆追戴上银丝手套, 从中抽出一本书册, “的确是那个时代才会有的技术。”
萧澜了然,又道:“替你搬下山吧,这里又冷又脏,别待了。”
陆追答应一声,叫来院中的少年,对他道:“你拿着这块令牌,去山下找马县令,就说我端了一个土匪窝,让他快些带兵来接应。”
少年答应一声,转身飞跑下了山。知县一听陆追在剿匪,初时还当是有人在捣乱,可看到令牌后,却实打实慌了一慌,也来不及多问,骑马赶车就带着人往山中跑。
一群游手好闲的混混,自然不是兵士与萧澜的对手,尚且不知出了什么事,就稀里糊涂被赶到院中套上了木枷。陆追倒也没追究地方官的责任——毕竟这伙贼人也不下山抢劫,只隔三差五抓一名外乡客,的确不易被觉察,以后多加注意便是。搜出来的银子充归国库,那箱书则是被萧澜亲自搬进了客栈里,仔细清点过,竟有一百三十六本之多。
“都是在写长生不老之术?”萧澜问。
陆追点头:“方法不尽相同,炼丹的有,打坐也有,害人巫术更多,不过无论何种手段,最后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能与日同辉,长生世间。”
萧澜摇头:“真是荒谬。”
既然出现在了冥月墓中,又用了名贵绢帛书写,香木存放,九成九是陆家之物没得跑。陆追合上箱盖,道:“应当是我那祖宗想要长生不老,所以费心搜罗了这些方术想成仙,只可惜还是未能得偿所愿。”
“能想通。”萧澜道,“陆家当年权势滔天,必然有大批书籍源源不断送往陆府,或许蝠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浑水摸鱼拿到那本穿魂法。”
“大概吧。”陆追回他一句,视线却未从那箱子上挪开。
“在想什么?”萧澜将他的身子转过来,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书?”
“烧了。”陆追答得干脆,“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澜笑笑:“好,下午就烧。”
“你都不问我理由?”陆追戳戳他的胸口,“能长生不老呢。”
“万物皆有命,你我长寿就好,长生却不必了。”萧澜将他拥在怀里,“先前就说过,剥夺他人的命数强加在自己身上,血糊糊的,活一千年也不快活。”况且若消息传出去,这一箱书还不知会引来多少江湖纷争,到时候势必又是一场血雨动荡,倒不如烧了太平。
陆追答应一声,想了一会,却又自顾自乐出声:“等到七老八十,那你我就都变成了皱巴巴的老头子。”
“所以?”萧澜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即便走不动路了,也照样能将你捧在手心。”
陆追笑着捶他一拳:“油嘴滑舌。”
傍晚时分,萧澜在院中生起一堆火,将那一箱书焚得干干净净。五日后,黑虎寨众匪徒皆已审问完毕,只等按律判刑,那名少年则是得了一封陆追的举荐信,前往日月山庄拜师学武。事情既已了结,两人便也继续朝着封城而去,时节正值秋意苍浓,一对有情人沿途看山看水看丹霞,真是数不尽的意趣风流。
封城靠近王城,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繁华锦绣,城门巍峨阔气,上头正披红挂彩庆贺丰收。萧澜带着陆追下马,不解道:“怎么又不去拜会那位张掌柜了?”
“老张热情得很,定然不肯让你我出来住,逛街也要打发三五仆役跟着,推辞他还不高兴。”陆追道,“先在客栈中住一晚吧,明日再去张府。”
萧澜摇头:“只见过埋怨主人家冷漠不周的,你却相反,还怕对方太过热情,宁可住客栈。”
“我若只有一个人,自然巴不得住在张府,殷勤吵闹总好过孤独冷清。”陆追牵住他的手,“不过这回可不成,我还想与你独处一阵。”
“这样啊?”萧澜笑着替他整了整衣服,打趣道:“那只住一天可不够,也罢,就让老张再多等两天。”
城中最大的客栈叫金鼎楼,名字气派,房屋建得也气派。小二喜笑颜开将两人迎到上房,桌上早已摆好新泡的茶与点心。推开窗户向外看去,恰是这客栈中最幽静的一处园林,红黄落叶纷纷飘入湖中,搅碎一池金辉落日,庭院深深,当真有几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调调。
陆追道:“只可惜缺了一把琴。”
“奔波一路,有琴也不准碰。”萧澜拧了条温热的手巾,替他将脸擦干净,又道,“先去软榻上躺一会,醒了我再带你去吃饭。”
陆追坐在凳子上,态度诚恳:“脸我还是能自己洗的。”这都找人代劳,未免太过骄奢淫逸
萧澜却不答话,只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又凑在嘴边亲了一下,方才道,“不准。”
这两个字说得又低沉又温柔,陆追像是被火燎了燎,使劲抽回手背在身后,耳根有些发烫。萧澜却没有再逗他,哄着人睡着后,就出门去打听哪里的馆子最好吃,哪里又有热闹可以看。
“吃饭?那就要去三洋楼了,羊肉与面都是一绝。”小二如数家珍,“听戏要去日锦楼,买东西就去如意坊,若想赏景,那就出城前往裤带山,虽说名字土了些,可风景却是数一数二的。”
“那买琴呢?”萧澜又问。
“琴?也是如意坊,凤栖琴行,不过那里的琴可贵。”小二伸手指路,“穿过三条街,到了一打听便是,人人都知道。”
萧澜点头道谢,一路寻去凤栖琴行,老板却已经将门扇都搭了大半,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客人明日再来吧。”老掌柜道,“我得去吃饭了。”
“我只要一把琴。”萧澜道,“也不会挑挑拣拣磨蹭时间,老人家只管寻一把最好的给我便是。”
听他说得这般爽快,老掌柜反而摇头:“你走吧,我不卖了。”
萧澜却不生气,只笑道:“为何?我看着像是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