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海虽然一直霸占着孙猴子这样霸气的昵称,但在他心里,反而觉得凌飞更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虽然见过凌飞妈的坟,也听凌飞时不时提起自家老头儿如何如何,可这些之于金云海,都是不那么实在的虚影。仿佛打包封存在另外一个国度,或者另外一个星球,有是有的,但照耀不到现实,不会对他所处的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直到此时此刻,凌飞说老头儿中风了,他要回家。
金云海一时间理不清自己脑袋中的想法,只是看凌飞没了方寸,只不断重复要回家要回家,他便也跟着着了急,走过去用力搂了搂对方肩膀:“别慌,你再慌了你爹怎么办。”
凌飞下意识抓住金云海的手臂,心情从陷进肉里的手指便可见一斑:“我想马上回去。”
“那你光说又不能长出翅膀,”金云海哭笑不得,拿过凌飞的手机,一边拨号一边道,“定明天的票,成吧?”
“不,”凌飞想也不想,“我直接去机场,买最近的航班。”
金云海皱眉,刚想张口问你不要准备不要收拾不要杂七杂八的弄啊,那厢凌飞已经风卷残云一般把身份证钥匙钱包等随身物品塞进风骚的小皮包,随后把包往后背一甩,就穿着打扫卫生的运动服,整装待发。
金云海看明白这架势了,可还是没忍住:“柜子里那大箱子不带了?”
“先放你这儿吧。”凌飞说着便开始低头穿鞋。
金云海连忙套上风衣拿过车钥匙也跟着挤进玄关:“我送你。”
去机场的路并不好走,假日里私家车都来路上逍遥,主干道的车流速比缓缓还要缓。金云海不知不觉就急出一脑门子汗,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凌飞。他频频瞄内视镜,想看看后坐上怪物的脸色,可对方总是望着窗外,只给他一个辨不清是平静还是悲伤的侧脸。
怪物闹妖儿的时候太多了,以至于这样安静着,居然让人觉得心疼。
金云海想安慰两句,可半天找不出合适的话,掐架抬杠,他能和凌飞过招三天三夜,可来软的,他不行。这点凌飞比他强,起码那人会说劝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对方发现你比他还惨,然后把最不想回忆的事情晒出来,供他疗伤。
金云海突然发现,他其实一直忽略了怪物在骚包得瑟臭美任性懒惰义气毒舌之外的另一个属性,温柔。别样的温柔,或许对别人不管用,可正中他的心窝。
这么好的一个哥们儿,要走了。
心里有点酸,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不舍,金云海奋力把这些小女儿心态都掐掉——又不是生离死别,人家原本就是过来旅游的,这眼看着都快成旅居了,老爹中风,别说是个爷们儿,就但凡有血有肉有良心的人都得连滚带爬的回去!
凌飞看着窗外流动的车水马龙,慌了许久的心慢慢静下来。不是不担心老头儿了,而是知道再多得担心也没用,他不在老头儿身边,有力也使不上。无数最坏的场面在他脑袋里像活页一样翻过,每一张都与死亡挂钩,凌飞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想想别的,可办不到。
但脸上还是平静的,他不希望金云海跟着一起担心,也不想在对方面前示弱。金云海拿他当哥们儿,也只是哥们儿,他可以接受对方的关心,宽慰,但没脸靠上去,那个肩膀不是他的。凌飞忽然想,如果金云海知道他现在的念头,肯定还会蹦出句:什么肩膀不肩膀的,这玩意儿你没有啊!
两个人的心眼儿就像沈阳和深圳一样,永远是南辕北辙。
这是个板上钉钉的事儿,比牛顿三定律还要真理,可每次一想,凌飞就不舒坦,那感觉就像吃了黄连,一嘴的苦味儿。
终于,两个人抵达机场。
凌飞一进航站楼就有点儿急了,恍惚地也不知道东南西北,买了票就要直接过安检。
金云海揪着领子把人拉回来,心里怪不是滋味:“说声再见你能死啊!”
凌飞呆了几秒,眼睛才对上焦距,然后勾起嘴角挑起眉毛,露出个同以往一样的女王式表情,只不过此刻心里有事,那飞扬跋扈的样儿就打了些折扣:“应该是你说一路平安。”
金云海叹口气,投降,硬邦邦丢出来四个字:“一路平安。”
凌飞赞许地点点头,咽下嘴里的一点点苦,微笑:“乖。”说罢,转身便要走。
金云海连忙叫住:“哎,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凌飞望向金云海,像要把对方刻进眼里,心里:“不知道,再说吧。”
“哦,”金云海并没在意那模棱两可的答案,自顾自豪气干云着,“那我要是想你了就过去看你哈。”
明知道是一句客套话,凌飞还是动了心。好半天才缓过来,然后朝对方淡淡地笑:“够哥们儿。”
金云海看着凌飞走过安检,走进候机大厅,直到彻底不见。笑容在他的脸上慢慢淡去,剩下的,是些许茫然若失。凌飞就像一阵风,忽然来了,又忽然走了,措手不及的人们只能慌乱地欢迎,嬉闹,恭送,却没时间细细体味其中的百转千回。
比如此刻,他站在这儿,才觉出舍不得。
不过怪物总归会回来的,金云海给自己打气,百宝袋似的旅行箱还在自己家呢,这就好比有人质在手,放心。
当沈阳成了一块块田地似的规整格子,凌飞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要离开了。一如当初的设想,回归之际,春暖花开。
金云海问他啥时候回来那阵儿,他真想说老子不回了。可这话听起来太像赌气,而金云海那神经肯定听不懂,说不定还要刨根问底儿地追寻为啥啊,我哪做的不到位啊,光是想想,凌飞就觉得狼狈,所以最终他还是把那话咽回去了。
可心里主意是定的。还回来?回来干啥呢?该看的风景看过了,该祭奠的母亲祭奠过了,无事可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