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开始下了,仿佛点点星光落下来。
凌飞觉得鼻尖凉了一下,半晌,才说:“你什么时候回,我就什么时候回。”
周航的声音低下来,透出些苦涩:“你就那么恨我?”
凌飞怔了下,继而心口一阵紧缩,点点疼蔓了出来。认识这么多年,周航从没用这种半示弱的口吻跟他说过话,哪怕他要结婚的时候,也理直气壮得仿佛天经地义,他以为这人从不会认为自己错……呵,看起来不知不觉,他们都变了。
“什么恨不恨的,你当演电视剧呢,”凌飞背过身去,仰头深呼吸,他不想让金云海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样,“咱俩就是谈场恋爱,没谈好,散了。”
“一开始说不散的是你,现在说散的也是你。”
凌飞吸吸鼻子,笑了:“你结婚也没问过我意见。”
周航沉默,换了个问题:“那个男人是谁?”
凌飞不想再跟他纠缠,因为他们俩就扯不清:“回吧,再晚没飞机了。”
那头似乎还要说什么,凌飞没管,直接挂了电话。
很快,电话再度打进来,凌飞按了拒接,踌躇几秒后,刚想关机,一条信息钻了进来——
发件人:周航
我会一直在宾馆等着你。
十个字,凌飞看了很久,很久。所谓幸福,就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碰上了正确的人做了正确的事,一个条件错位,面目全非。眼睛胀得厉害,他还是舍不得眨一下,他想把这几个字刻到心里,因为他知道,当一个从不把自己情感剥开的人剥开了他的情感,那就是最后一搏,或成功,或失败,都不会再有第二次。
屏幕背光灯什么时候暗下去的凌飞毫无察觉,直到手机被好事者夺走,他才回过神儿。想阻止已经来不及,金云海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凌飞眼看着自个儿手机在熊掌上又亮起来,毫无疑问,依旧是短信界面。
金云海不是凌飞,十个字扫一眼足够了,于是没过几秒,他就龇牙咧嘴把手机塞回来:“操,你俩真不嫌麻。”
尴尬狼狈窘迫等多种情绪一瞬间交织成海浪把凌飞吞没,他眯起眼,开始用余光搜寻附近有什么能用来做凶器的= =
金云海属于压力感知无能星人,还问呢:“怎么着,等会儿送你回酒店?”
一声叹息,凌飞把手机揣回口袋,然后没好气道:“回什么,我又买不着火车票。”
金云海眨眨眼,悟了,表情不至喜上眉梢,但也拨云见日。
凌飞皱眉打量他:“看别人散伙你挺高兴?”
金云海大大方方地耸肩:“你不好,我不好,大家不好才是真的好。”
“……”
“是不是觉得特受教育?”
“金子。”
“嗯?”
“你能躺下来让我踹几脚么,就几脚,我保证不踹脸。”
……
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在一处枯灌木汇聚的地方找到条小路,相对于其他陡峭的地方,此处稍显舒缓,看起来经常有人在此上下,久而久之,也就踩出了路。攀爬的过程没有想象中艰辛,金云海借着破树根和几把枯草的抓力,没多久就上去了,凌飞紧随其后,最后一步的时候脚底忽然滑了一下,幸而金云海及时薅住,才把人拽上来。
拍落一身尘土,凌飞忏悔:“我相信你的防滑鞋底不是假冒伪劣了。”
金云海一巴掌差点儿又给他拍下去。
沿着荒凉的公路走没多久,金云海停在路边的那辆破车便映入眼帘。凌飞敏锐感觉到身旁人的情绪又从晴转到阴,但也只是阴了,再不会暴雨冰雹狂风海啸。因为人的情绪都是有限的,一次大规模的发泄,会让人空很久,凌飞知道。
沈锐坐在车里,还是他来时的位置,后排角落,垂着头,表情隐在黑暗里。
车内很冷,似乎比外面还冷,冰窖似的,凌飞坐进副驾驶,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可沈锐依旧在那儿,一动不动。
“啧,我还以为你会开车颠儿了呢。”金云海冷冷地勾起嘴角,发动引擎。
沈锐没出声。
金云海也没指望他再说什么,一脚油门,归程。
窗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可凌飞还是呆呆望了许久,然后他才想起来,金云海忘了给引擎预热。
回去的路上只有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金云海把车停在一个路口,凌飞不认得地方,却见沈锐推门下车。凌飞恍然,沈锐的家应该就在附近,毕竟现下这个状况,回沈丫丫家明显不合适。
金云海忽然放下车窗,声音不高不低,但足够清楚:“记着,这事儿没完。”
沈锐的背影蓦然一顿。
凌飞的心里涌起几丝异样,他忽然意识到沈锐只有二十七。自己二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没日没夜的组建公司?和周航争论将来到底领养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因为出柜被老头子打得满客厅乱窜?呵,想不起来了,太过久远。
最终,沈锐还是没有回头,凌飞看着他消瘦的身影隐没在茫茫夜色里,漫无边际地想对方三十五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那之后,车又在路边停了很久。
金云海看窗外,凌飞看金云海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