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 鸡鸣声从远方传来, 陆陆续续有人起来, 秦芃整个人都是愣住的。
他知道了?
他这么叫她, 是因为……
“失礼了。”
在秦芃胡思乱想的时候, 秦书淮突然放开她, 退了一步。秦芃抬头看他, 他眼里带着些许匹配,静静瞧着她。
这时候,他的目光收起了方才那种种深情, 仿佛是看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只是那目光里带了几许柔和,让人琢磨不清。
“我太思念她。”
他哑声开口:“还望公主见谅。”
“啊?哦。”秦芃点点头,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缓过来。
就那么一瞬间, 她差点以为他认出她了!
如果他认出她, 她跑路计划可能要提前一步。按照秦书淮的性子,知道她是赵芃, 还能放她走了?
秦书淮喜欢她, 这点秦芃毫不怀疑。
可是他心里, 她没有权势重要, 秦芃也不怀疑。
秦书淮对她的死愧疚, 成为了他一生的心结,如果他知道她是赵芃, 怕是要不择手段娶她回去。
可是她却是再也、再也不想嫁他了。
有些缘是缘,有些缘是孽。
在他手里死了三次, 怕就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孽债。
她不想嫁一个把权势看得比她重要的男人, 也不想嫁一个让她感觉太过沉重的人。
她对秦书淮的感情本来也就浅薄,如今时光甚至把那唯一浅薄的感情也磨灭,秦书淮于她,早已是少年记忆,如晨间露珠,月下萤火,太阳升起那刻,都了无踪迹。
两人沉默了片刻,周边有了响动,秦书淮低头道:“我回去了。”
“王爷慢走。”
秦书淮没说话,他抬头注视着秦芃,似乎在等待什么,秦芃有些不理解,好奇道:“王爷?”
秦书淮低下头,遮掩道:“没……没什么。”
说完,秦书淮便转身跳墙走了。
等秦书淮走了,秦芃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风风火火冲进白芷房间,白芷还睡得迷迷糊糊,被秦芃摇醒,秦芃激动道:“白芷!秦书淮来找我了!”
“什么?!”
白芷猛地惊醒,立刻拔出枕边长剑,秦芃一把抓住白芷的剑,安抚道:“走了走了,你冷静一点。”
“他来找你做什么?”
白芷睡得有些迷糊,满脸懵逼,秦芃将秦书淮的话说了一遍,白芷理了理,终于明白过来。
“也就是说,他大半夜做梦梦见自己已经死了的妻子,心里很伤感,然后想起来你和妻子很像,就过来抱了抱你,不但给了你解药,还把科举这事儿让给了你?”
白芷觉得世界有些玄幻,好久后,她才憋出声:“他怕不是吃了什么坏了脑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
秦芃点点头,继续道:“不仅这样,他还打算给我介绍一门亲事。这门亲事对象是我以前暗恋过的一个对象,这人出身不高,不高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我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可他挖出来了。”白芷阴测测开口,冷声道:“为了坑你做到这种程度,这王八蛋也是不容易。”
“对,连我暗恋过一个寒门子弟这种事他都能挖出来,简直是为了打压我到了不折手断的地步。”
秦芃认真开口:“我感觉他现在打算用怀柔政策对我,消磨我的意志,等我糊里糊涂嫁了个人,失去了卫家和未来丈夫的支持,以后他要对付小铭就没有什么困难了。”
“无耻之尤!”
白芷义愤填膺开口,两个女人起了身,斗志昂扬,准备着上朝和秦书淮撕逼。
而秦书淮回了房里,立刻就倒下了。
江春一把扶住秦书淮,焦急道:“主子你没事儿吧?”
秦书淮摇了摇头,江春这才发现,他已经发起高烧来。江春赶紧将秦书淮扶到床上,让人叫了大夫过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了想,将赵芃的牌位拿了过来,焦急道:“主子,王妃在这儿,您抱着,抱着可能就好一点了。”
秦书淮:“……”
这个属下大概是没救了。
“把牌位烧了。”
秦书淮闭上眼睛,有些疲惫道:“把赵芃的牌位烧了,灵堂撤了。”
江春微微一愣,随后害怕起来。
秦书淮撑到今天,唯一的支柱就是赵芃,连赵芃的牌位都要烧了,怕是根本就没了活下去的意思。
江春“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扑倒秦书淮身上,红着眼哭喊:“主子你不能啊!王妃虽然去了,可你还有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往下走,您别放弃啊!说不定王妃还有救呢?主子……”
江春哭得秦书淮头疼,他虚弱开口:“别哭了,头疼。”
“主子你一定要撑住……”
“她活着。”
“谁活着?”江春豁然抬头,秦书淮闭着眼睛,言语中全是苦涩:“赵芃。”
他没说芃芃,没说我妻子。
以往他总要用这样亲昵的词语,展示着他特殊的身份,暗示着所有人,他对赵芃的感情以及赵芃在他心里的地位。
可是为什么当她活着,秦书淮却用了这样冷漠的语气叫出了她的名字呢?
江春有些不明白,他脑子比较简单,可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活着……活着就接回来啊!主子您说她在哪儿,我去给你接回来。”
“王妃要回来了,”江春有些激动站起来:“她……”
“她不回来了。”
秦书淮觉得每句话都说得十分苦涩,艰难道:“她嫁人了。”
“嫁……嫁人了?”
江春有些懵逼,但脑子简单的人总是能很快做决定,他一拍手,立刻道:“嫁人没关系,活着就行,咱们把她抢过来!主子,咱们就不道义这一次。”
江春拔刀:“您说,她嫁到哪家了,我去抢!”
“卫家。”
江春:“……”
他把刀放了回去,抓了抓头:“那个,主子,要不我们从长计议一下?”
秦书淮没说话,大夫进来,给秦书淮开了药,而后退下,过了一会儿,赵一拿了药膏进来,坐到床边给秦书淮的手指上药包扎,低着头道:“王爷去见过主子了?”
“嗯。”
“能告诉属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赵一抬眼看秦书淮,目光里满是认真:“主子当年是属下亲眼看着下葬,属下不明白。”
“赵一,”秦书淮抬眼看着床顶:“你信借尸还魂吗?”
“王爷说,属下就信。”
赵一垂下眼眸,静静听着。
“我是柳书彦的时候,她曾经和我说过关于卫炀的往事。”
“人的言语能作假,可感情却不能,她是爱过卫炀的。”
赵一从江春捧着的药盒里挑出药膏,涂抹在秦书淮的指尖。秦书淮目光呆滞,沙哑道:“她死后,到了秦芃身上,或许是转世,或许是附身他人,然后她爱上了卫炀。卫炀死后,她青灯古佛,守寡十年。”
“她没想过回来。”
“从来没有。”
“不对!”江春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黑幕,大喊出声:“不对呀,王妃死于宣文十一年,可是卫炀在宣文七年就死了,王妃怎么可能在死后还遇见卫炀呢?”
“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姜漪的时候,我也想过。”
秦书淮语调冷静许多:“姜漪死于宣文十四年,卫炀死于宣文七年,秦芃在宣文七年爱上卫炀,是不是我猜错了人?”
“可后来我想,谁说过,人死后,是不能回溯到过去的呢?”
秦书淮语调平淡:“人死复生都存在,那人死于宣文十一年,复生于宣文七年,这很奇怪吗?”
全场一片安静。
秦书淮观察力十分敏锐,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能撒谎。若故意准备还有几分可能,但秦书淮伪装成柳书彦的时候,以有心试无心,秦芃还是能完整表达对卫炀的情谊,不可能对卫炀没有感情。
而且,如果秦芃卫炀没有感情,如果不是因为秦芃移情别恋,所有人都想不出来,复生十年,秦芃为什么都没有联系过故人。
“可是……”赵一皱着眉头:“她至少该联系自己的亲人……”
秦书淮没说话,他抬眼看着赵一。
“她还有谁?”
他苦涩笑开:“作为赵芃的她,在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让她在死后放心大胆再联络一次?”
赵一一时无言。
赵芃那一生,唯一能信的,也不过一个秦书淮。
可秦书淮与她并不是亲人,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了爱情,不如纯当陌路。
最后一根指头也包扎好了,赵一站起身来:“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秦书淮没说话,他沉默看着床顶上的窗帘,那都是赵芃最喜欢的花样。
当年他们的新房简陋,所有东西都是赵芃一手挑办。
他虽然多年经营下手里有钱,可是不能让外界所知,所以赵芃就可劲儿在别人看不到的闺房细节里折腾。
那些花样他一直记得,她死后,他让人将北燕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可是那些布料在路上有了损伤,他就让人重新织了一模一样的换上。
可新的都太艳丽,和旧的拼织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坏了就是坏了,再补都补不上。
“我不知道。”
秦书淮内心茫然,反复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该不该放手,不知道该不该挽留。
“她有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