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后生训话之际,那个后生已然提起那个布袋,匆匆走出屋门。手持电棍的后生立刻也尾随着出来。门口停有一辆小轿车,一个开车,一个坐车,直到车子徐徐开动时,那白眉鬼才迷迷瞪瞪地提示车里的“警察”:“那布袋里有我一点小意思,务请二位高抬贵手!”
俺和俺老哥隔着车窗玻璃,能听懂白眉鬼的话中之话,那两位“警察”似无意在这儿多停一秒钟,根本无心听那老西子说些甚话,便一股风似的,把车开走了。
“咋真来了警察?”俺小声问俺老哥,“那哑女真的报案了?”
“你睁大眼睛看看,真警察在哪儿?”
“老哥,你拿大兄弟开甚的心,在咱身边的,不就是两个警察吗?”
俺老哥瞪了俺一眼,挖苦俺道:“你不是没见过警察,都身穿绿色警服。大兄弟,你两眼是不是得了色盲症。”
“俺的老哥哟,这就是你少见多怪了。入世以来,俺是看见过身穿绿衣的警察,可是还有身穿蓝黑色制服的警察哩!你忘了,咱哥儿俩被人提着出入大饭店时,那旋转门的门外就站着这种警察。”俺从被老哥点化,转化成能点化俺老哥,内心有点扬扬得意。
俺老哥一咧嘴,锯嘴葫芦一般地笑了。他嘿嘿地乐了好一阵子,笑得俺反倒忐忑不安起来,便追问老哥道:“老哥,俺的话难道不对?”
“该咋对你说哩,这么说吧,凡是警察,大檐帽上都带有国徽标志。”俺老哥反“将”了俺一军,“这两个‘警察’大檐帽上,有镶着麦穗和齿轮的国徽吗?”
俺傻眼了。
俺脸红了。
“我告诉你,这两个年轻人的大檐帽上,镶嵌的是饭店的图徽。这更证明是哑女和‘黑塔’干的勾当了。”俺老哥再一次在俺面前,显示出他不凡的道行,“这两个人的身份,是饭店的门卫,不是你说的警察。”
“门卫能夜入私宅吗?”
“真警察也没这个权力。”
“那……”
“这叫以毒攻毒,以假打假。目的是向白眉鬼讨个公道,是不得已而采取的私了这桩事的一种手段。”俺老哥说,“你要是不信,过一会儿就什么都明白了。”
俺虽相信俺老哥的话,但总觉着这么干有失身份。俺老哥拿俺取笑道:“你白长了一双‘千里招风耳’了,咱哥儿俩在人世苦行僧的旅途中,难道你没听见说过你老家山西,出过一百多名假的军官集团吗?!那可是身着军服、无恶不作的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在俺老家?
俺老哥跟俺犯傻道:“反正那块地方叫山西。”
“俺日他娘的,真是给俺那方水土脸上抹屎哩!”俺遮丑地骂道,“古辈子俺那地方只出红脸关公,解州关帝庙的关老爷,你可该显显灵了。俺那块山清水秀、流出杏花村好酒的地方,让白眉鬼和甚的黑鬼、绿鬼和白无常……糟蹋得不成样儿啦!”
“别海骂了,你我弟兄快要见到熟人了!”俺老哥为俺解烦说,“你看,这是小伍子的胡同。”
胡同太窄了,窄得连这辆小轿车也开不进去。此时,已然红日东升,天色大亮,那个“警察”司机便在胡同口按响了汽车喇叭。
“嘀——”
“嘀——”
两声汽车喇叭长鸣之后,跟俺哥儿俩分别了一天一夜的小伍子和哑女,当真从那寒窑般的小院走了出来。坐在后排座位上的“警察”,用手摇下车窗玻璃,向他俩说了声“一切顺利,完璧归赵”,便把装有俺的那个鼓囊囊的布袋,递到了小伍子怀里。
小伍子两眼木讷地望着“警察”,感动得说不出半句话。哑女趴在车窗口,向“警察”道谢说:“真是麻烦、辛苦你们哥儿俩了,下车到我们家去驱驱寒,也没啥好吃的,喝口热粥暖暖肚子。”
那“警察”司机答道:“不了,‘黑塔’还在饭店等着消息哩!”言罢,小轿车在狭窄的胡同口倒回车头,两个“警察”从车窗向哑女和小伍子招招手,便一溜烟地开走了。
俺重新回到这破旧的小院。
俺重新回到这低矮的寒窑。
屋内炉火吐着火苗,火苗上的那口粥锅,咕嘟嘟地翻着气泡。那只蜷卧在床上的花猫,听见人语咪咪了几声,好像是欢迎俺这两颗酒魂重新归来似的,从床上伸了个懒腰,一蹦就跳到地上。
祥和。
安静。
表面看去,好像这儿甚的事情也没发生一样,但是俺从哑女困倦的眼神中,知道她和小伍子历经了一个不眠之夜。这两口子,此时好像已无心先清点那些“剩余物资”,他俩把俺往柜子上一放,喝罢热粥和吃了昨天剩下的喜庆蛋糕,没顾上刷碗,便囫囵个儿倒在床上了。
“不行,还不能睡。”首先从床上坐起来的是哑女,“这事情银凤还蒙在鼓里呢!”
“她又不会为白眉鬼的行为去抹脖子上吊。睡一会儿,再去见她也不迟。”小伍子强把哑女重新按倒在床上,胡乱拉过一条被子,盖在他俩身上。
“她是我在这世上少见的好人。”哑女喃喃自语着。
“合一会儿眼,过会儿我用摩托送你到福利院去。”小伍子迷迷糊糊地说,“本来,昨晚上是咱俩的洞房花烛夜,你非要与白眉鬼怄这口气,既惊吓着了白眉鬼,也累煞了黑哥和你。”
“洞房花烛夜,你我前天晚上就提前过了。”哑女娇嗔地瞪了小伍子一眼,“你这辈子还要再过几回那日子?”
“我是以结婚登记日子为根据说的。”
“我是以咱俩发生那桩事儿说的。”
“还得补上个仪式……仪式……”小伍子已然半睡半醒,“让火葬场那帮哥儿们都来咱……咱这寒窑,我对他们……他们讲讲……哑妹子……打我一耳……耳光,打……打出来的战……战绩。”
哑女笑了,还想回嘴说些什么,那小伍子已然睡着了。这一笑,好像使她睡意全无,她轻手轻脚地下床,给小伍子掖了掖被子,便走到这个布袋之前,清点开了烟姐儿们和酒哥儿们。那白眉鬼塞给“打假”人员的红包,由于汽车的颠簸,顺着烟姐儿们光滑的身子,溜到了布袋的下面,因而,直到她把俺都搬运出布袋袋,才发现了那片扎眼的红。
“这是什么?”哑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打开那个红纸包。当她看见那两沓百元钞票时,立刻摇醒了已经入梦的小伍子。
“醒醒——醒醒——”
小伍子在梦中可能认为是哑女在跟他嬉闹便一背身子,把脊梁甩给哑女,嘴里同时喃喃道:“要炼尸,也还不到上班时间哩,现在是我们睡觉时间。”
哑女转到床的对面,用手伸进小伍子的胳肢窝,抓开了他的痒痒,小伍子经不住哑女那只手的挠痒,一把抓住哑女的手说:“你逗我干啥,是不是又想……”
哑女如同戏台上魔术师那般,把两沓钞票往他眼前一晃。这一招儿很灵,小伍子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哑妹子,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鬼送来的。”哑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