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素琴想不到心情沉重的邹丽梅,居然还有心思想到她和诸葛井瑞的事。她望了望邹丽梅因熬夜而凹进去的大眼睛,默默地给她披上一件老羊皮袄,感慨地说:“小邹!你心上的那块石头够沉的了,别再分心考虑别的事了!啊?”
“大姐!你在初来荒地的火车上,身上背着生活的十字架,不是比我还沉重吗?”邹丽梅握住唐素琴一只手,低声地说,“当时,你帮助我认识生活,后来,又提示我警惕伪君子……我最近一段,生活是不够愉快,可是比大姐你那时候的心情还要好得多呀!我怎么能不考虑大姐的事儿哩!”
“快别说了。”唐素琴立刻封闭了自己的心扉,“我永远当你的大姐,而不会做你的嫂子。”
“大姐,你为什么要自我折磨,还要折磨诸葛井瑞呢?诸葛井瑞是个多好的同志啊!”邹丽梅摇着唐素琴那只温厚的手掌。
“是个不错的同志。可是你知道,世界上好人那么多,好人和好人之间并不一定都能产生爱情啊!”
“秀才非常爱你,这是全队都知道的公开新闻,你说的不符合实际状况。”
“可是……我不爱他。”唐素琴脱口而出。
“大姐……”
“小邹!你别说下去了。”
“不!我偏要说。你说你不喜欢他,那是自己欺骗自己。”邹丽梅披着老羊皮袄从床上站起来,深情地注视着唐素琴那双眼睛说,“你的目光告诉我,你对我说的不是实话。”
唐素琴用手拢了拢耳旁的头发,反问说:“大姐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话?”
“过去没有过,今天是第一次说谎。你想听听我的‘揭发’吗?”
唐素琴犹豫了一下:“你说。”
“咱们姐妹对小伙子的心看不透,姐妹之间的心事,可谁也瞒不住谁,我能举出四件事情来,说明你喜欢诸葛井瑞。”
唐素琴掩饰不安地摇摇头。
“第一,我听秋兰告诉过我,有一次你俩在铃铛河边洗衣裳,她第一次告诉你,诸葛井瑞说你长得端正娴静,像拉斐尔笔下的‘圣母’时,你面对着铃铛河笑了。你还把河水当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影儿。大姐,你不觉得这和你沉郁的性格不太统一吗?”
唐素琴避而不答。
“第二,在青年屯帐篷中间那块空场上,全队举行‘白黎生问题的辩论会’上,诸葛井瑞针锋相对地和迟大冰展开舌战时,大姐,你这个寡言少语的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声为诸葛井瑞的发言喊‘好’!当时,你这一个‘好’字,吸引了会场上所有人的目光,你的脸羞成一块大红布。不用说姐妹们看出了你的心思,就连南海之滨来的‘小尾巴’都觉得奇怪了。她问我:‘丽梅姐!你看大姐姐今天是怎么了?’我还没有说话,小皮球就抢先回答说:‘你还小哪!长大了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叶春妮不依不饶,刨根问底地说:‘丽梅姐!难道大姑娘和小姑娘还有什么差别?不都是女的吗?’我被她逗笑了,对着她耳梢说:‘姑娘大了要谈恋爱,唐大姐眼光很高,她在全队最欣赏诸葛井瑞,所以枪走火了,叫出了一声好!’大姐,你不会忘记那天的情景吧?”
“小邹!你记性真好。”唐素琴半低下头,微露窘态地笑笑说,“我都把它给忘记了,真的!”
“你不会忘。”邹丽梅校正着唐素琴的话。
“我……我……真的……忘了。”
“就按你说的,把两三个月前的事儿忘了,最近的事,你总忘不了吧!”邹丽梅步步为营地逼近了唐素琴的心扉,“那天,‘秀才’抬着担架离开伐木队的时候,头戴皮帽,穿着棉衣棉裤,外加老羊皮袄,他把御寒的东西都穿上了。你是怕他冷,还是……怎么忽然一反常态,追上去把你织的毛线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呢?女儿家贴身的东西,是随便送给小伙子的吗?”
邹丽梅这一“枪”,似乎打在“靶心”上了。唐素琴圆圆的脸腮上,飞起一片绯红。在这间犹如冰窖一样的小屋里,她如同感到了难耐的燥热一般,下意识地解开了老羊皮袄的上领大扣子,当她意识到自己神态失常时,又把三颗纽扣匆匆系上。她避开邹丽梅的目光,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慌乱,回答说:“我……是怕他半路上冷,才借给他围的!”
“借?”
“是啊!”
“他进医院快半个月了,你怎么宁愿自己脖子受冻,而不向‘秀才’讨债,要回你那条毛线围巾呢?!”
“……”
邹丽梅趁唐素琴无言以答的瞬间,火速地抛出她的第四个问题。她说:“大姐!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嘴里说不喜欢‘秀才’,心里却深深思念着‘秀才’!你天天在病房值班,明明看见你那条蓝毛线围巾,就放在诸葛井瑞的枕头边上,那长长的毛线茸茸紧挨着‘秀才’的脸,甚至诸葛井瑞在睡梦中都能从围巾上,闻到你躯体上的温馨,大姐你却视而不见。这不显得太奇怪了吗?”
唐素琴的眼帘闭合了。她大概觉得这样还不足以遮挡邹丽梅的目光追逐,索性低下头来,用双手捂住了她红涨的脸颊。
“大姐!”
唐素琴把头埋得更低,以至于邹丽梅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了。邹丽梅弯曲着膝盖,身子伏在唐素琴的双腿上,仰视着唐素琴的脸儿说:“别自己折磨自己了,我求求你!大姐,在姐妹间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了,对吧?那天黎明,你刚刚到病房时,诸葛井瑞有意试探一下你的心,他躺那儿‘装死’,你被夜风割红的脸,一下就变成煞白。连老猎人都瞧出你的心思来了,你把心事锁在心底,还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唐素琴沉默着。邹丽梅看见她捂脸的手在轻轻颤抖,接着她的整个身躯都抖动起来。很显然,邹丽梅的这番话,彻底搅乱了她心中的平静,泪珠儿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
“大姐!给你……”邹丽梅掏出自己绣着梅花的手绢,“有什么话,你就对我说吧!”
唐素琴没接邹丽梅那块手绢,她从吊杆上拉下一条手巾,擦擦眼窝后,坐在床头坦率地说:“小邹!你看得很透。我承认心里很爱诸葛井瑞,可是我必须回绝他对我的感情。”
“哟!大姐!那为什么呀?”
“你该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比他大三岁?”邹丽梅略想了一会儿,自问自答地说,“这一点年岁差异,不应该是爱情的界碑呀!”
唐素琴摇摇头:“这不是根本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