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鲁玉枝的出现,白黎生的回归,像是一股清风,吹散了笼罩在荒地上的阴云。如果比作下棋的话,由于这两个棋子的移动,带活了整个一盘棋。俞秋兰解脱了烦恼,白黎生心底升起了一颗希望之新星,迟大冰尽管很不如意,但也避免了在群众中出丑——像荒地上的大雷雨结束了一样,垦荒队队员头上出现了万里蓝天。
清晨,帐篷里的女垦荒兵醒得最早。邹丽梅对着镜子编长辫子的时候,发现镜子里多了一张花儿似的笑脸,那是鲁玉枝正在圆镜子里对她笑哩。
“玉枝,”邹丽梅回过头来,把自己的镜子递给她,“你梳头吧!”
“不。”
“那你笑什么呢?”
鲁玉枝只是抿着嘴笑,不言语。
邹丽梅生怕脸没洗净,引得鲁玉枝发笑,便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发现自己脸上既没有污斑,也没有沾着地铺上的草叶,便有点嗔怪地对鲁玉枝说:
“你这是怎么了?”
“丽梅姐,你真好看。真的!”
邹丽梅脸红了:“别瞎说了,昨天你在晚会上唱歌的时候,那些小伙子眼睛都睁得像鸡蛋了。”
“我爹管我叫草妞儿,哪点也比不上丽梅姐。”鲁玉枝用手轻轻抚摸着邹丽梅垂到腰间的长辫子说,“留这么长辫子的姑娘,在北大荒还是头一份。”
“这是我妈妈小时候给我留下的。”邹丽梅说。
“我的意思是……你把它剪了。”
邹丽梅心中有点不快。在鲁玉枝到荒地之前,姑娘们都喜欢邹丽梅的一双辫子。邹丽梅自己,更是把它看成她生命中的一部分。这是因为:第一,她留长辫已经留了十几年,对她来说,每天对着镜子梳理长长头发,是个惬意的享受;第二,邹丽梅牢记饱受苦难折磨的母亲,辫子是她母亲给她编成的,她不愿意剪断这珍贵的记忆;第三,她下意识感觉到,马俊友很喜欢她留着辫子。休整的第一天,她去取他们的脏衣裳时,由于她心神慌乱,辫梢一下勾在男帐篷圆柱挂马灯的钉子上。小伙子们哈哈大笑,马俊友一时找不到为邹丽梅解围的办法,又怕邹丽梅难为情,便从地铺跳到地上,笨拙地从钉子上拔出邹丽梅的辫梢,他脸烧得像灶膛中的火炭。邹丽梅低着头,一溜小跑闯出“男儿国”的帐篷。从到荒地以来,邹丽梅只是在给天鹅蛋找窝时,碰到过马俊友的手指,除此之外,就是马俊友为她解开被挂在钉子上的辫子梢了。她感到辫梢上留着马俊友的憨厚和诚挚的友情,也留下了马俊友手掌的温热,因而不愿意把辫子剪去。
“丽梅姐,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鲁玉枝问道。
“没有。”邹丽梅反问说,“你不喜欢我留的辫子吗?”
“喜欢。”
“那……”
“不是要进山伐木了吗?伐木时,森林里枝枝杈杈要是缠住你的辫子,跑不开,容易出危险。”鲁玉枝关切地望着邹丽梅,“我替你剪了它吧!你要是喜欢留辫子,出山后再留起来。”
邹丽梅不出声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辫子还和进山伐木有着关联。怎么办呢?真剪掉它,这是她十几年留起来的,这双辫子留着她许多记忆;不剪吧,留着一双长辫进大森林,也确实有点不像垦荒队队员的样儿。她想了片刻,咬了咬牙,从铺盖下拿出一把剪刀,递给鲁玉枝说:“跳河一闭眼了,你……你替我剪掉它吧!”
鲁玉枝刚刚张开剪刀,小皮球刘霞霞手端着刷牙缸子蹦跳着进来,向女伴们喊道:“最新消息!最新消息!丽梅姐你留在青年屯庄点,不进山了。其余的姐妹们明天统统开进骑马岭——”
“谁说的?”邹丽梅心里“咯噔”一跳。
“队委会连夜开会,刚刚贴出大布告来了。兵分三路:卢华、马俊友,还有咱们玉枝姐,领着伐木队;呼噜贺担任运输木料的大队长,往青年屯运送木料;迟大冰和‘疙瘩李’领着留下的人起墙盖房。你呀,丽梅姐——”小皮球带着满嘴牙膏的白沫,兴冲冲地嚷道,“当火头军!”
“石牛子和小春妮呢?”邹丽梅着急地问。
“伐木队也需要吃饭哪!他俩随着‘大部队’进山。”
邹丽梅心急火燎地跑出帐篷,挤在人群中看着贴在墙报牌上的名单,又旋风似的跑了回来,把剪刀往鲁玉枝手里一拍说:
“快!给我剪了它。”
鲁玉枝不解其意地说:“你不是不进山了吗?”
“别问了,下剪子吧!”
“你不进山,我倒舍不得下手了。”鲁玉枝把剪刀放在铺位上。几个姐妹一起劝说着邹丽梅:
“留着它吧!丽梅姐!”小皮球央求着。
“嫌干活碍手,把它盘起来嘛!”俞秋兰给邹丽梅出着主意。
“……”
只有唐素琴默不作声,她很理解邹丽梅的心情——邹丽梅害怕和迟大冰编在一起,她回避和他发生任何接触。邹丽梅看看姐妹们都不动手为她剪辫子,猛然把两条长辫拢到了胸前,“咔嚓咔嚓”两声,辫子被剪了下来。她手掌哆哆嗦嗦地捧着剪断的长辫,眼泪一下湿了睫毛,滚下脸腮。
“丽梅姐!”
“你这是何苦呢!”
邹丽梅攥着剪下来的辫子,疯了似的跑出帐篷,直直地朝灶房跑去。马俊友正在往桶里舀粥,回身之际看见了满脸泪痕的邹丽梅,他把舀粥的铁勺放在锅台上,直起腰来愣愣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