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官衙里都备置着常服,等下了衙,换上常服,就往仙客楼而去。
潘宾,魏玉和唐泛三人都是科举晋身的官员,潘宾是唐泛的师兄,魏玉则是成化八年的进士,细论起来,大家都有不少共同话题,潘宾虽然平日里很喜欢摆架子,人也有点小气爱计较,但不仅是魏玉和唐泛的上官,而且作为官场前辈,也比两人多了不少经验,指点教导绰绰有余,是以这顿饭,大家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等他们从酒楼里出来的时候,时间还早,不过酉时过半,还未夜禁。
潘宾和魏玉早有家人等候在包间外头,护送二人回去,唐泛一个人住,既无家丁也不需要小厮,眼看天色还不晚,在将两人送出酒楼之后,就自个儿走路回家了。
古代房价也不便宜,尤其是京城的房价,寸土寸金,皇帝又小气,自太祖皇帝起,每年也发不了几个俸禄,许多外地来京城上任的官员买不起房子,品级又还没达到朝廷赐宅的地步,只能像唐泛一样成为北漂一族——租宅子住,有的官员更惨一点,甚至只能借住在同僚家中,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唐泛租住的那地方,交通便利,离官署也不远,要不是因为那个院落是李家人怕闹鬼而隔出来的小地方,没法举家迁入,也轮不到便宜唐泛这种单身汉了。
傍晚的京城晚霞满天,叫卖小食糕点的,喊孩子回家吃饭的,相熟的人互相打招呼聊天的,热闹喧嚣,别有一股生活化的市井气息。
唐泛走入柳叶胡同的时候,正巧看见李家婢女阿夏从李家门口走出来,准备去敲他的门。
唐泛:“阿夏?”
阿夏回过头,惊喜道:“唐大人,你刚回来吗?”
唐泛笑道:“是啊,刚从外头回来,你这是?”
阿夏:“今日是大暑,我家太太命人做了一些糕点,让我送来给唐大人。”
唐泛:“何须如此客气,我刚用完饭,阿夏姑娘还是送回去罢,代我谢谢你家主母了。”
阿夏急了:“若是唐大人不肯收,我回去怎好交代,若是唐大人要推辞,还是亲自与我家主母说罢!”
她每次都来这招,唐泛确实也不好拒绝,他一个大男人,就算与李家有些交情,也不好动辄就去见人家的主母,毕竟男主人不在,李家眼下除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之外,全都是老弱妇孺,尽量还要避嫌,阿夏是下人,这才没什么忌讳。
唐泛开了门请她进去,又见她眉眼之间郁郁寡欢,便问道:“阿夏姑娘你没事罢?”
李家太太有什么东西需要送的时候,基本都是差遣阿夏过来的,几回下来,彼此熟稔,阿夏心情不好,也正需要排遣,见他询问,就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太太收到老爷从外面捎回来的信,说是老爷在外头行商的时候,纳了一房外室,而且那女人还有了身孕,太太正为了这件事情很不高兴呢,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自然也要小心翼翼,只希望太太能够自己想得开啦!”
对这种内宅私事,唐泛兴趣不大,不过他仍是安慰阿夏:“你在你家主母面前很能说得上话,多劝慰几句也就罢了,日子还是照样要过的。”
阿夏的神色好了一些,她看了自己带来的那个篮子,脸颊忽而染上一抹羞色:“天气热,糕点放久了不好,还请唐大人早些吃掉罢,阿夏就先告辞了。”
“阿夏姑娘!”唐泛喊住她。
阿夏回转过身:“唐大人还有何事?”
唐泛:“这篮糕点,不是你家主母让你送来的罢?”
阿夏:“大人何出此言,若不是太太让我送来,我怎敢擅自做主呢?”
唐泛:“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篮糕点,还请你带回去罢!”
阿夏快要急哭了,不得不吐露了实情:“唐大人不要误会,糕点真是太太让我送的,我只是,我只是在里头多放了一个荷包!”
唐泛伸手在篮子里找了一会儿,果然在糕点下面找到一个粉色的荷包,上头绣着芍药,看得出绣工不错,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少女送荷包,内涵不言自明,只是阿夏也不想想,唐泛何许人也,顺天府推官,眼力都要比别人锐利几分,她方才躲躲闪闪的眼神,肯定是瞒不过唐泛的。
阿夏低着头:“这荷包是我擅自放进去的,若大人不弃,我愿,愿给大人当一扫雪奉茶的婢女,日日侍奉左右。”
她终于鼓起勇气表白心迹,说到最后,双颊已经红成一团,头快要垂到胸口,看也不敢看唐泛一眼了。
唐泛沉默片刻:“多谢阿夏姑娘的好意,糕点我收下了,但荷包还请姑娘收回去,以后也请姑娘不必再来了。”
阿夏抬起头,红了眼眶:“大人可是觉得我太不要脸,自荐枕席,瞧不上我这微贱之躯?”
唐泛摇摇头:“我只是一个穷当官的,身无长物,又无恒产,俸禄也就堪堪养活自己而已,实在值不得阿夏姑娘对我如此真心,阿夏姑娘如此品貌,将来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归宿。”
阿夏:“唐大人就不必哄我了,我这样的出身,又能找到什么好归宿,您若肯收留我,阿夏就是当个打扫灶下的侍婢也愿意!我,我对大人的倾慕之心,日月可鉴!”
唐泛道:“阿夏姑娘,今日之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荷包请你收回罢,我要歇息了。”
阿夏见他不为所动,甚至不曾过来扶自己一把,就知道再待下去也无用,她拭了拭眼泪站起身:“都是阿夏无状,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
唐泛:“无妨,阿夏姑娘不必多礼。”
阿夏行了个礼,手里捏着那个荷包,心中觉得失望又丢脸,也顾不上再客套几句,便低着头转身离开。
阿夏明白以自己出身,绝然是配不上唐泛的,但是正妻当不了,当个侍奉的婢女总是可以的,她也不求唐泛能纳她为正经妾室,但凡能有一二温柔,阿夏就心满意足了。
可即便是要求如此之低,唐泛也都不要。
她伤心不已,觉得再没有脸留下来,开了门便匆匆往外走,哪知前面居然站了个人,要不是她闪得快,几乎就要一头栽上去了。
阿夏惶然抬起头,定睛一看,发现这人还挺眼熟,正是上次来找过唐泛的那个锦衣卫。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顾愣愣地看着对方。
对方却看也没看她一眼,抬手就去敲门。
阿夏疑心自己方才在院子里与唐泛说的话都被这人听了去了,不由又羞又恼,加快了脚步,带着几分落荒而逃地回到隔壁李家。
那头唐泛送走了人,又去看那个篮子。
刚才阿夏在,他要保持风度,现在人走了,自然就没有顾忌了。
李家厨子的手艺水平唐泛也是品尝过的,这会儿看到里头的茯苓糕和酸梅汁凉拌山药,便将那碟凉拌山药拿出来,拈起一块放到嘴里。
山药是切成条状之后冰镇过的,然后再淋上酸梅汁,酸甜清脆,既消食又爽口。
吃完一块,一个没忍住,又拿了一块。
唐大人喜滋滋地将篮子提起来,准备拿到房间里头去享用。
外头传来敲门声。
唐泛以为是阿夏去而复返,皱了皱眉,他实在不想给那个少女任何可能引发误会的遐思,只好放下篮子,走了过去,准备直接给门上闩。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的人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直接把门给推开了。
嘴里还叼着凉拌山药的唐泛:“……”
隋州站在外头。
唐泛松了口气:“是隋总旗啊,快请进罢!”
他看了隋州的身后一眼,很好,没有人了。
“隋总旗用过晚饭了吗,可要来一点?”唐大人慷他人之慨,很是大方。
夜里清凉,隐隐还能闻得到山药的清香,隋州看了他一眼,也捧场地拿起一块山药。
咬了一口,他点点头:“不错。”
唐泛哈哈一笑:“隔壁厨子做点心的手艺可比仙客楼的厨子还要好上几分,隋总旗还请入内,这点心还得配茶来喝才好!”
隋州上次也来找过唐泛,却没有进屋,只在院子里坐,此时见里里外外别无旁人,就问:“唐大人一个人住?”
唐泛烧水泡茶,自我调侃道:“是啊,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里有些简陋,也没有备上上好茶具,平日都是我一个人在喝,还请隋总旗不要嫌弃,不过茶叶倒还可以,虽然无名,却是山上野茶树上采摘的,来,尝尝!”
隋州拿起一杯热茶,先闻了闻茶香,又浅浅尝了一口,微微颔首:“苦而不涩,是好茶。”
唐泛笑道:“这次多亏了你的奏疏,才令内阁对顺天府的责任轻轻放下,我还未向隋总旗道谢,改日得空,还请赏光让我请饭才是!”
隋州:“广川。”
唐泛一愣:“嗯?”
隋州:“我表字广川。”
唐泛会意:“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口口声声叫我唐大人了,喊我润青便可。”
隋州点头。
唐泛:“我眼下虽然高你半品,可以你的能力,平步青云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这次顺天府能够免责,多赖你从中出力,潘大人也托我向你表示感谢。”
隋州不置可否:“若没有你,潘宾也只是一介庸官,本该降职贬谪的。”
唐泛一笑:“潘大人其实能力不差,只是在官场待久了,考虑事情难免多了一些顾虑,说不定过个几年,我也会如同他一般。”
他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我总觉得,此案仍未算了结。”
隋州:“百会穴。”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唐泛点头:“不错,郑志和蕙娘虽然认罪,但此案还有一个疑点,郑诚百会穴上的凹陷之处仍旧没有合理的解释。”
隋州:“我盘问过蕙娘,她并不知道郑诚身上有这一处伤口,根据她的交代,郑诚已经许久未有进过她的房间了,这点侯府其他人也可以作证。”
唐泛:“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一个人不可能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人敲击百会穴而不自知,所以这个人跟郑诚的关系必然亲近,起码要有一段时间与他同床共枕过,根据这个条件,蕙娘并不符合,郑志就更加不可能了。”
隋州:“你心中可有人选?”
唐泛:“符合这个条件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武安侯府里,郑诚的妾室玉娘就是其一,听郑福说,郑诚外头还有外室,他最近也常上青楼,所以这些都是可疑的人选。”
隋州皱了皱眉:“但那些人都没有合适的动机,说来说去,还是那个玉娘的嫌疑最大,可惜锦衣卫的人手已经从武安侯府那里撤走了,若是有必要,我再让人去盯梢。”
唐泛笑道:“暂时不需要,顺天府虽然不如你们北镇抚司多矣,不过有些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场的。早在案件重新调查的时候,我便已经安排了人手下去,且稍待时日,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
隋州见他说得笃定,也就不再多问,直接吃茶用点心。
隋州虽然寡言,但不是完全不说话,他在北镇抚司待的时间比唐泛当推官要长得多,更参与过不少案件,在这方面上,他的一些经验更值得唐泛借鉴学习,是以一问一答,倒也时间飞快。
闲聊间,一盘茯苓糕和一碟凉拌山药不知不觉就见底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向最后一块茯苓糕。
身为主人总不好跟客人抢,唐泛依依不舍地缩回手,看了那块可爱的茯苓糕一眼。
那眼神缠绵得就跟刚刚阿夏姑娘看他一样。
隋州:“……”
却说阿夏心事重重地回到李家主母居住的院落,正巧阿春掀了帘子从里头走出来,看见她便嗔道:“你怎么送个点心也那么久,太太正等着你回话呢!”
李家太太姓张,年过四旬,保养得也还可以,起码比起普遍早衰的同龄人来说已经不错了,可脸上眼角难以避免还是爬上了许多皱纹,身体微微发福,面目倒是慈祥,见了阿夏走进来,就笑问:“点心送过去了?”
阿夏福了福身:“是,唐大人很欢喜,说太太费心了,让我谢谢您。”
张氏笑道:“唐大人也帮了我们不少,我们平日只是送些吃食,又怎么算得上费心,阿夏,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阿夏忙走过去,见张氏一直看着自己,有些惴惴不安,低声道:“太太有何吩咐?”
张氏噙着笑:“别紧张,我问你,你是不是对隔壁唐大人心怀倾慕之意?”
阿夏心头一跳,结结巴巴道:“太,太太?”
张氏:“你老实说便是了,我总不会害你的,是或不是?”
阿夏声如蚊呐:“是……”
张氏笑道:“这便好,唐大人单身在京城为官,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你如今也十七了,早该成亲嫁人了,我知道你对唐大人有意,不过以你的身份,想要嫁与他当正妻怕是有些勉强,若是为妾,应当就没什么问题,不过你生得好,这些年跟在我身边也学了不少,若将卖身契放还给你,你出去嫁个小户人家做当家奶奶,也是够格的。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以将你唤来问一问,你是愿意伺候唐大人呢,还是愿意出去嫁人?”
阿夏想起自己方才被拒绝的事情,脸色涨红道:“婢子,婢子方才没羞没臊,已经主动向唐大人表明了心迹!”
张氏吃了一惊:“你这丫头,有什么好害臊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自幼便是我看着长大的,不光是你,还有阿春,阿秋他们,我都是乐见你们找到一个好归宿的,快快起来,唐大人是怎么说的?”
阿夏跪了下来,强忍的泪水流了出来,抱住张氏的腿泣道:“太太,唐大人看不上我,我……我不活了!”
张氏将她扶起来:“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吗,唐大人是如何说的?”
阿夏抽抽噎噎,将方才经过都说了一遍。
张氏听罢,叹了口气:“看来唐大人是真没有那想法,照说以你的品貌,唐大人本不该不愿意的,但世间男人,并非所有都是贪财好色之徒,总有例外的,也罢,我会为你另觅良缘的,这府里头有哪个你看中了,也由得你挑罢!”
阿夏低声道:“婢子无状,斗胆恳求太太出面,帮我在唐大人面前说,说上一二……”
张氏摇摇头:“这真是前世的冤孽,罢了罢了,听说这几日唐大人早出晚归,忙碌得很,待过了这阵子,我便让人将他请过来罢。”
阿夏破涕为笑:“婢子多谢太太,您的大恩大德,阿夏一辈子都记得!”
一双小脚轻轻地踩在绣楼的走廊上。
繁丽精致的裙摆本已将脚密密实实地盖住,又因走路的缘故,裙摆轻轻摇荡,不时露出下面的绣鞋,诱人遐思。
仿佛她脚下踩的仿佛不是台阶,而是云朵。
她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举手敲门。
“谁?”里头传来声音。
“鲁妈妈,是我。”她道,声音轻轻柔柔,带着一股江南女儿家的绵软,便是生气听上去也像在撒娇,寻常男人听了,骨头也要酥上半边。
里面的人并没有像寻常一样立马过来开门,然后笑容满面,而是悉悉索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等等,来了!”
隔着窗棱的糊纸,隐约看到人影由远及近,然后咿呀一声打开门:“是清姿啊,快进来!”
清姿奇怪道:“妈妈这是生病了?脸色有些不好看呢。”
老鸨勉强一笑:“没有的事,来,进来坐罢!”
她又探头朝外面喊:“小六子,上茶!”
清姿阻止了她:“不用麻烦了,鲁妈妈,这次来,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老鸨哎哟一声:“有事就说嘛,干嘛那么严肃,平常你有哪件事我是没答应你的,说罢说罢!”
清姿斟酌片刻,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我要自赎。”
老鸨菊花般的笑容消失了:“你说什么?”
清姿叹了口气,语调却更为坚定:“我要自赎。”
老鸨再也没了之前的淡定,一蹦三尺高:“不行,我不同意!”
清姿定定地看着她:“鲁妈妈,之前我们说好的,若是我能凑足五千两,便让我赎身的。”她从怀中摸出一张票据,“这是五千两的银票,汇通钱庄开的,如假包换。”
老鸨缓和了语气:“清姿啊,别说妈妈言而无信,妈妈也不知道你从哪个公子哥手里拿到的这五千两,只是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这笔钱对你来说已经是全部了罢,你都拿了出来,往后就算赎了身,又要靠什么生活,还不如多待几年。”
“再说了,我见过不少姑娘,从这欢意楼出去之后,很快就把银钱花光了,还不得不重操旧业,但到时候身价就降了许多了,就算重新出来挂牌子,也卖不到原来那种身价了。清姿啊,鲁妈妈可不会坑你,与其自己给自己赎身,还不如嫁给哪位对你有意的公子作妾室,那样才是正正经经的日子呢!”
清姿:“鲁妈妈,来青楼的男人能有几个是好的?这话你何必拿来哄我呢,我如今已经十九了,再做也做没几年了,我们相处这么久,没有情分也有缘分,鲁妈妈何必扣着我不放呢,就让我去过几天清清静静的日子不行吗?”
老鸨见她十分坚决,脸色变得很难看,嘴唇阖动两下,似乎想要放什么狠话,但眼珠子转了转,最终还是换上一副笑脸:“罢了罢了,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妈妈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你自小就跟着我,我总怕你在外面吃苦受罪,这样罢,五千两我只收四千,其余那一千两,你自个儿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清姿大感意外,万万没想到平日嗜钱如命的鲁妈妈竟然如此好说话,不仅肯轻易放她走人,而且还肯退还自己的钱,她也有些感动,朝老鸨福了福身:“这么多年来,有赖妈妈的教导,清姿感激不尽,无以回报,这五千两,妈妈还请收下罢,清姿还有些小体己,一时半会也饿不死的。”
“清姿啊,”老鸨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压低了声音:“你老实告诉妈妈,这银票是不是先前郑公子给你的?如今他人已经死了,听说事情还闹得很大,这些钱不会惹什么麻烦罢?”
清姿:“鲁妈妈,你想到哪儿去了,这些银子不是郑公子给我的,他一个纨绔子弟,就算手头有些花用,也不可能一口气就拿出五千两帮我赎身,这些钱都是正经来路,妈妈不必担心。”
老鸨:“你不与我说个明白,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要知道郑公子死前一天可是歇在我们欢意楼的,这事说起来就不清不楚,万一那些贵人要是想做点什么文章,拿我们开刀,也是轻而易举的。”
清姿:“这案子不是结案了么,据说凶手是武安侯府的二公子,对方跟郑公子的姨娘勾结起来,暗害郑公子,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老鸨强笑:“话虽这样说,可我听说,北镇抚司的人还在调查,说是案件还有疑点,也不知道是什么疑点,平日你的花销都是我在掌管,怎么一口气就能拿出五千两,我也不是要强留你,可此事你得给我交个底,免得到时候这钱惹了麻烦,咱们谁都跑不掉!”
清姿沉默片刻:“这钱的来历我也不能说,总之是某位恩客给的,他对清姿有意,曾想娶我进门,只是碍于家中有位母大虫坐镇,所以成不了事。”
老鸨眼珠转了转:“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白,等着你给我解解惑。”
清姿:“妈妈有话不妨直说。”
老鸨露出笑容:“清姿啊,我听说你在外头置了宅子,可有此事?”
清姿脸色一变:“妈妈这是何意,你找人去查我?!”
老鸨也沉下脸色:“你是我的女儿,难道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我问问又有何妨?你老实说罢,这宅子是哪里来的?”
清姿腾地起身,冷笑:“看来今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妈妈既然不肯放句痛快话,那我改日再来就是,只盼你到时候不要后悔!”
然而还没等她拂袖而去,屋子里就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清姿姑娘如果不将宅子和银钱的事情交代清楚,今日只怕是走不了了。”
却见那屏风后面转出两个人,一人手提兵刃,高大冷峻,一人则着竹青色直裰,文质彬彬。
清姿脸色大变,待要往门口退去,门口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堵上两个兵丁。
清姿:“你们是何人!”
唐泛看到她半掩在衣袖下紧紧握着的拳头,这是内心相当紧张的一种表现。
“顺天府唐泛,关于武安侯府案,还有些问题,想请清姿姑娘解答。”
清姿:“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唐泛摇摇头:“还未结案,因为我们发现此案还有一个凶手,清姿姑娘想知道吗?”
清姿:“那关我什么事!”
唐泛:“郑诚怎么说也与姑娘有过露水姻缘,一夜夫妻百夜恩,姑娘何必绝情至此,冲着你与郑诚的情分上,听一听也好罢?”
清姿神色紧绷,腰板却挺得直直的:“听唐大人言下之意,是暗示我跟郑诚的死有关了?”
唐泛:“郑诚的死因有两个:一是他吃的壮阳药里,被擅自加入的柴胡,这味药使得他元气下脱以致脱阳而死,二是他头顶的百会穴处,被人数次敲击,以至于颅中经脉破裂。改药方的人已经抓到了,想必清姿姑娘也有耳闻,正是武安侯府的二公子郑志及郑诚妾室蕙娘。但我们在审问郑志和蕙娘时,却发现他们对百会穴一事一无所知,而不管是蕙娘或者郑志,都没有在郑诚昏睡不醒的情况下不停敲击其穴道的条件,此人必然要跟郑诚同床共枕过一段时间。符合这个条件的人有三个,你,郑诚的妾室玉娘,还有郑诚的外室赵氏。”
清姿:“那大人为何不去找她们,而要来找我?”
唐泛:“自从发现这个疑点之后,我就一直派人埋伏在欢意楼外,武安侯府外面,以及郑诚外宅那里,盯着你们三个。但凡杀人,必然要有动机,也必然会有目的。这半个多月来,玉娘和赵氏那里都平静,她们并未与什么可疑人物往来,也未有大笔银钱出入。唯有你,虽然身为欢意楼头牌,但恩客所给银钱一直掌握在老鸨手中,却忽然有钱让婢女在外头偷偷购置宅子,还拿得出钱给自己赎身。”
他话刚说完,外头又进来两个衙役:“大人,在她屋子里搜到这些!”
唐泛颔首:“我看看,在哪里发现的?”
衙役:“床褥下面,她藏在床板和床褥之间的角落。”
清姿看见对方手上的香囊,原本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的神情再一次慌乱起来。
唐泛将香囊解开来,闻了闻,又递给隋州,然后对清姿道:“我猜这里面就是让郑诚能够昏睡不醒,任你施为的关键所在了罢?里面的粉末很少,应该早被你倒掉了,但没倒干净,还有一些残留,你为什么不索性将整个香囊都丢掉或烧掉呢?这样还能更不留痕迹一些。”
清姿冷冷道:“唐大人一看就是不解风情之人,女人亲手绣的香囊,要么是送给心上人的,要么就是留给自己最亲近的亲人,怎么会说扔就扔呢?”
唐泛想起阿夏那个被自己拒绝了的荷包,摸了摸鼻子:“这么说,清姿姑娘承认自己是凶手了?”
清姿:“不错,确实是我将郑诚迷昏了之后又敲打他的百会穴,如此一月左右,人就会死得不留痕迹,早知道还有别人想要郑诚死,我也用不着动手了。”
唐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清姿:“这有什么为什么,唐大人不是抓到凶手就可以去邀功了吗,难道还要寻根问底?郑诚这人可恨得很,还总喜欢在床上玩些新花样,我早被他折磨得受不了,既能从他身上坑点钱,又能让他彻底消失,何乐而不为?”
她的眼睛一转,看向老鸨,恨声道:“这个毒婆娘从小到大不知道坑害了我多少,我本想在离开之前把她也弄死,没想到却被你们坏了好事!”
老鸨早被她的自白吓呆了,见她望住自己,不由往唐泛身后躲去。
结果才堪堪抓住唐泛的衣袖,旁边的隋州衣袖一振,人就不由自主地被推开,往后撞翻了一张椅子又跌倒在地,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隋州自然没兴趣听她继续说下去,冷冷道:“带走,回去再审。”
左右随即上前,将她押了下去。
隋州对充斥鼻间的浓郁脂粉味表达了充分的厌恶,但仍是亲自跟唐泛到清姿的屋子里搜了一圈,将一些可疑的东西拿上,二人这才离开欢意楼。
唐泛叹道:“一开始发现蕙娘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就已经算是找到真凶了,没想到最后竟然有两拨人不约而同想要郑诚死,他真是不死都不行了!”
隋州:“那女人除了让婢女出去购置宅子之外,还和谁有往来?”
唐泛摇摇头:“没有了,她……不对!”
他倏然顿住脚步。
隋州也停下来,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唐泛顾不上和他多说:“得快点把清姿追回来,我们刚才漏了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