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浮动中, 忽地察觉有人接近, 赵黼微微睁开双眸, 却见是灵雨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里有一盏新熬好的药汁。
灵雨原本看赵黼闭眸假寐, 正犹豫不敢上前, 见状才走过来,跪地奉上。
赵黼接了过来,慢慢喝了。
灵雨打量他脸色, 小声道:“方才王妃派了人来找世子,听说世子出去了,叫各处找呢……”
赵黼道:“知道了。”面无表情地将药汁一口喝光, 又抬手抹去嘴角一星残痕。
灵雨见他如此, 不敢再多说,收拾了药碗要走。
赵黼忽然道:“且站住。”
灵雨忙停住步子, 回头听使唤。
不料赵黼却并不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灵雨等了半晌, 鼓足勇气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世子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那眼神……却仿佛……
灵雨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却又不敢乱动。
赵黼察觉她的不安,方眨了眨眼, 淡淡道:“罢了, 你下去吧。”刹那间,神情已经恢复先前的平淡冷漠。
灵雨略松了口气,又行了礼,方慢慢地退了出去。
灵雨出了外间,正赶上王妃那边又派人来问,灵雨悄声道:“世子才回来,刚送了药进去吃了,王妃如何催的这样紧,可有什么事?”
那来人见左右无人,含笑道:“姐姐既然问了,我便不瞒着,果然是有要紧事,是齐州知府家里派了人来。”
灵雨道:“知府家里派人,如何叫世子呢?”
来人道:“是知府夫人派的人,姐姐这也想不懂么?本来王妃想叫那两个女人过来瞧咱们世子一眼的,又担心世子的脾气、怕不喜有人擅自来扰……所以想叫世子过去呢。”
灵雨一听,果然明白了。原来近来王妃十分尽心地替赵黼物色“世子妃”,只挑那出身清白、品貌俱佳的,想必这齐州知府家的姑娘很入王妃的眼了。
灵雨想到方才赵黼的眼神,便道:“既然如此,我进去说一声儿。”
当下便又进房内来,谁知却见赵黼已经睡下,灵雨甚是为难,却终究不敢出声,依旧悄悄退了出来,对来人道:“世子吃了药,才睡下,不敢打扰,妹妹回去同王妃说知可好?”
来人听了,只得答应。
如此又过了数日,忽然齐州知府下了请帖儿,请晏王世子跟斥候教官张振过府饮宴。
赵黼本懒怠动,晏王妃叫了去,同他细说了半晌,赵黼便答应了。
这一日,便带了些亲随,同张振等一块儿来至齐州。
赵黼上回驾临齐州,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齐州大营里的人如今听见赵黼的名字,就如同听见煞星降临一般,又敬又畏,然而这一次本州知府相请,又生怕得罪,都不敢不来。
楚知府跟众将官在府门口亲自迎接,赵黼也带笑寒暄,竟有几分随和,不似昔日般冷峻肃然。
只是……虽然已经开春,地气渐暖,云州随冷,人人却也只着薄棉衣便使得,可赵黼今日竟穿的格外厚重,狐裘大氅,狐皮帽子,竟是全套大毛儿的。
在一干人等之中,毛茸茸堆澎澎地显得格外醒目。
楚知府见他是这般打扮,心里虽然有些诧异,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好生接了入内。
在堂上稍微寒暄片刻后,便备好了酒席,楚知府亲自作陪,这一桌儿上除了赵黼跟张振,另还有齐州通判、监军王焕之,跟兵营将官等数名要人。
起初众人因忌惮赵黼,还有些拘束,然而见赵黼言语随意,挥洒自如,并不是传说中的天煞魔星似的难以相与,才都慢慢地放松下来。
不觉酒过三巡,不管是谁劝酒,赵黼竟来者不拒,楚知府见他这样赏脸,自然大喜……只有张振在旁看着,心里觉着古怪。
楚知府因见他吃酒也不脱毛衣裳,便斗胆道:“世子要不要更衣?”
赵黼挥挥手,有些醉醺醺地,道:“不了,上回因伤的厉害,太医叮嘱,不能再受了寒气,若是稍不留神寒意入骨,只怕命不长久。”
众人听闻,各自惊疑。楚知府更是吓了一跳,那探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忙举起酒杯道:“只怕是危言耸听,世子正当青年,这话不过是叮嘱世子,让保重贵体罢了。”
赵黼举起杯儿跟他一碰,笑道:“知府大人跟我所想的一样,太医还说不许我吃酒呢,说怕是酒气跟体内的病寒毒气相激……会死的更快之类,我且不理,横竖只今朝有酒今朝醉。”说着,便举起手来,将一杯满满饮了。
楚知府的嘴巴一发张大,手中端着的酒再也送不出去。
赵黼吃完之后,却猛地咳嗽了起来,身上的狐裘大氅、头顶帽子均随着抖动不休,看着就如同一只狐狸在垂死挣扎般,十分触目惊心。
张振在旁,原本还只是斜斜眼睛看着,见赵黼剧烈咳起来,才忙过来扶着,道:“世子如何竟又发作了?”
赵黼手拢着嘴,竟无法回答。
众人都惊呆了,不知所措,楚知府道:“叫、叫传大夫?”
“不用……”赵黼硬生生憋出一句似的,身子又抖了两下,终于手颤巍巍抬起,却见掌心里一团鲜血。
刹那间满桌众人都惊呼起来,楚知府大叫:“世子如何吐血了!”
张振的眼睛几乎都飞了出去,却又反应过来,忙握着赵黼手臂,正色道:“自从去年跟辽军苦战,伤了根本,本不想来,只不过怕耽了各位跟知府大人的美意,故而挣扎着来了,或许是因为长途跋涉,一时又压不住旧疾了。”
此刻雷扬也抢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了赵黼。
赵黼吁吁喘了几口,才道:“无妨,不至于即刻就死了。只是搅了大家的兴致,过意不去……就等改日身子好妥当了,再来跟众位、咳……痛饮。”
众人在厅内说话的当儿,偏厅的屏风之后,几道人影影影绰绰,停了片刻,便都悄悄地退入内堂。
原来竟正是知府夫人,带着爱女,先前偷偷地来打量赵黼其人。
自从晏王妃透露了几许意思之后,楚知府自然是求之不得,恨不得立刻事成。
怎奈知府夫人跟小姐两个,因听说赵黼在齐州大营的所作所为,心想那必然是个魔神似的可怖人物,如何能嫁?
上回派了几个女人去晏王府,本就想趁机看一眼……谁知道偏偏没见着。知府夫人自然更是狐疑了:若是好的,如何只管藏着掖着?
这楚知府是见过赵黼的,赵黼此人,除了脾性不大妥当之外,若论外表,自然是一等风流俊雅人物,又因皇室出身,天生清贵之气,若不是他生性“好杀”,偶尔“性情暴戾”,可谓是不折不扣的难得金龟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