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宗作为天下第一仙门,居大陆西北天堑之地,终年雾霭云霞缭绕山门,凡俗者虽入山亦不能窥其径。
其势居险,不足奇,是为檀宗外宗;外宗山巅之上,以七条玄铁巨链遁入上空云雾遮蔽之中,悬七峰,外宗弟子亦不得见,蔚为奇观,是为檀宗内宗。
檀宗内宗,旭阳峰,训诫堂。
高冠束发的老者看着堂下垂手立着的弟子们,神色肃然:“此次你们代表檀宗行走天下,须有济世情怀,不可贪执私念,不可肆意妄为。我檀宗乃天下四大仙门之首,旭阳峰又是檀宗内宗第一峰,虽本座忝掌旭阳长老之位,但你们既然是本座的弟子,那么无论在内宗外宗、无论是山门内外,都该有敢为天下先的表率和意态。”
堂下众弟子神色愈发恭谨,齐声道:“弟子谨遵教诲。”
这声音不可谓不洪亮,但在这洪亮的声音里,偏偏混进个轻飘飘懒洋洋的调子来——
“屁啊。”
“……”
众弟子一时脸色古怪,却没一个回头看堂外的。刚刚这说话的人虽然声音很轻,但听起来好像就在每个人耳边——有这等修为,再加上这等性子,在这天下第一仙门的檀宗里,除了那位独掌一峰的督查长老苏叶子之外不做旁人想。
堂上旭阳长老神情没多大变化,抬眼望向堂外的青天白日泥土地:“请教督察长老有何高见?”
之前说话那人便在此间不紧不慢地进了堂里,脸上笑眯眯的:“我听说旭阳师兄您找我,就马不停蹄地往这儿赶。”来人神态自然得很,好像完全没听见旭阳长老的“请教”。只是从堂外到堂里这么凡人也只需几步的距离,硬是被他走出漫步山野的味道,着实看不出他那“马不停蹄”的诚意。
旭阳长老身为本宗第一峰的峰主,那气度修持自然不是堂下那些已经憋得脸色发红的弟子能比的,到这会儿他神色依旧古井不波,“我若记得不错,是半个月前差弟子去请督察长老的。”
苏叶子脸上笑容一顿,继而转为摇头悲叹,看起来情真意切自然流露:“旭阳师兄门下竟有此等延误师命的顽劣弟子,实在——”
“当日他便回来复命了。”旭阳长老面无表情地打断。
“哦。”苏叶子脸上神情一收,抬起头来眼神诚挚地看着旭阳长老,认真道:“那就是师兄您记错了。”
“噗——”
堂下弟子里终于有修持太差的,没憋住笑了出来。
旭阳长老目光平静地看了那弟子一眼:“你们先回各自洞府吧。”
“弟子告退。”
堂下几人向着旭阳长老一齐作揖,又转身冲站到他们旁边发冠未束披着一袭青丝的年轻长老同样揖了一礼。
苏叶子笑眯眯地挥手作别。
旭阳峰的弟子们在某位平易近人的长老的“和蔼”注目下擦着汗离开。这边堂里苏叶子转过身来有样学样地揖了一礼:“那弟子也告退了。”
话音落时人已经快到堂外了。
“……回来!”
旭阳长老还是没能把自己的修持贯行到底,扬袖甩出一根亮莹莹的东西去。
苏叶子背对着堂内把身形一扭躲过了从后袭来的那根缚仙索,他伸出手去在空中划了几下,不见太多动作便把那法器攥进了手里,只耽误了这片刻,训诫堂的门却是在此间砰地一声合上。
苏叶子停在原地无奈地叹一口气,转回身的工夫就把手里的缚仙索送进自己的储物法器里了。
“……”旭阳长老嘴角抽了抽,“每年行一次的外宗大比在即,师弟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苏叶子眨了眨眼,“办得不错、继续加油?”
旭阳长老脸色开始发黑,索性直奔主题:“我檀宗每五年才有一届开山纳徒,如今外宗里五年前招进来那一届都已经有弟子凝气而通脉,蜕凡而臻至灵种境,得以被纳入内宗,唯独你那独苗儿徒弟——算起来该是上上届之前破格收入宗门的——至今还在外宗待着。眼看这次外宗大比之后又是新一次开山纳徒,你就没什么想法?”
苏叶子神色跟着严肃:“这么算起来,我那便宜徒弟已经拿了十一年的外宗大比桂冠了啊……多谢师兄提点,回去之后我就召他进峰内表扬一下。”这严肃持续不到三秒便重新换做笑模样,“外宗大比桂冠连续十一年都花落我寒琼峰,该是四位师兄师姐有想法才对,师兄找我来莫非是想让我那徒弟放放水?”
旭阳长老脸色更黑:“檀宗立业至今数千年,旭阳、婵娟、天斗、洪荒四峰,向来只择内宗的弟子入峰内修行,自然不会有外宗弟子,也就只有你寒琼峰那个独苗徒弟是个特例,师弟你不需在这儿与我掰扯。”
“师兄此言差矣。”苏叶子大摇其头,振振有词。“旭阳峰内哪位弟子不服,大可压制修为到灵种境之下,即便是通脉境巅峰、差一丝就可蜕凡入灵种境的修为,与我徒弟斗上一斗便是。”
年轻的督察长老这副无赖姿态让旭阳长老几乎要咬牙了:“灵种境之下的凝气境、通脉境都属凡境,灵种境开始才算得修行境,凡境无敌又如何,不能蜕凡便是凡人之躯,不入灵种境便算不得修行大道,我檀宗为何要以蜕凡与否区分内宗外宗,这等道理师弟不知道吗?”
“旭阳师兄要耍无赖,那师弟我也无话可说。”苏叶子两手一摊。
“……”
拿出了千年修持的功底才压住了心绪,旭阳长老放缓了语气:“当年,云起虽是凡人之身,却对我檀宗有恩,开山纳徒不足五年,他要入宗修行本就是破例为之。修行之人最忌这无根的因果,单一个外宗弟子的身份偿不清他的恩,我旭阳等四峰又不肯收人,宗主亲自开口将他归入寒琼峰,是我们四峰承了师弟你的情。只是当年至今已是十余载,他始终不能得窥灵种境,这也说明是他与修行大道无缘,劝他离宗也是常情。”
“离宗?”
旭阳长老听见耳边懒洋洋的声调平平稳稳地重复了一遍这两字,抬头去看,那人仍是笑着的,却平白教人背后发凉。不等他仔细去瞧,年轻的督察长老垂了眼,声线慵闲:“若是十一年前我没答应便罢,可我既然应了,云起一日做了我寒琼峰弟子,终其一生都是。”
难得见苏叶子对什么事态度决然,旭阳长老遗憾的同时不免心生宽慰,只是他这宽慰还没等全须全尾地冒出来,就被一盆冷水扑了个干净——
“最重要的是,其余三峰和宗主总惦记着要往我寒琼峰塞人,若是云起这个大师兄一挪窝就正送上了可趁之机,他们当我和旭阳师兄一样傻的么。”
“……苏、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