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阜外大街,店铺林立,行人摩肩接踵,大街东部有坐茶楼名白鹤楼,是文人墨客钟爱的风雅之所。茶楼雅间竹舍内,几杆稀疏有致的青竹,几处古朴典雅的桌椅,环境颇为清幽,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独坐其间,神情怔仲。
已命小厮张全又去请阿并了,却不知这次他会不会来?前几次要么张全干脆被堵在门外根本见不到阿并,要么见到阿并却请不来人;派小厮去若真的不成,不如自己亲自去?可若自己直接去军营找,父子间有甚言语不和,倒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门外响起脚步声,张铭精神一振,只听张全殷勤的声音“少爷,您这边请。”是阿并来了?张铭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有多久没见儿子了?快三年了吧,也不知这三年中间他变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这三年他都经过些什么事,唉,自从出了那件事情,阿并负气出走,他们就再没见过了,阿并连封信也不肯写回来。
张全打起帘子,一脸笑容的引了张并进来,张铭看见异常高大沉默的张并站在门口,心里有股热流涌过,张了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全是个机灵的小厮,惯会察颜观色,见张铭坐在那里欲言又止,眼中隐隐有泪光,张并却一言不发的站着,面色淡然,显见得父子间十分疏离,忙陪笑对张铭道“爷,少爷在军营可是个大忙人,小的在军营这么会儿功夫,十好几位军爷来跟少爷禀报军务,少爷一会儿没闲着!饶是忙成这样,还专程跑这么一趟,少爷多孝顺您呢!”又回身殷勤擦拭凳子,去抹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请张并坐了,陪笑道“爷,少爷,先喝着茶,小的催催菜去。”看张铭点了点头,忙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出了门,张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并少爷站在那儿跟坐山似的,虽然一句话不说,那种威严,却比国公爷更盛!
“阿并,这几年,你过的可好?”张铭带着丝愧疚,不安的问道。对张并他不是不关心,却只能任由他小时独自在国公府,长大后又独自闯荡,说起来,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死不去,也就活下来了,有甚好不好。”张并缓缓说道,“上回见面,你是要跟我说,国公爷让我自立门户,这回,是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见你了?父子间一定要有事才能见面?张铭心中苦涩,艰难的开口“阿并,你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就把她带走了?你祖父很是生气。”程氏已在庄子里关了这些年,还算安分,谁知前些时日阿并调防回京,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的,直接去把程氏接走了。
张并淡淡的道,“儿子带走娘,天经地义。”
张铭低声道“阿并,你……你不能认她作娘,她是程家的人。”
张并面色不变,“程家已经变赦,现是普通平民。”
张铭怜惜的看着张并,“阿并,你年纪小不知道轻重,程家虽然遇赦,但程家犯的事实太大,我当初也是不知道,才会……”
“她的卖身契,你家早已还了她,她是自由身了,不是你张家的囚犯。”张并平心静气的说道,“她给我看了份婚书,说是你亲手写的?”
半晌,张铭艰难的点了下头。
“国公爷反感我,就是因为这个吧。”张并平缓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阿并,你祖父心里是疼爱你的,不过是面上不显罢了。他向来是这样,即便对我,也是疾言厉色,一言不合就要打要骂,阿并,他不止是对你凶。”
张并不置可否。张铭又急切的说道“阿并,爹会去求你祖父,许你认祖归宗。”
张并淡淡道“既然已经自立门户,还认什么祖,归什么宗,不必。”
张铭看着儿子淡漠的脸色,十分泄气,孩子还是年纪小,不知道一个男人没有家族庇护的难处,罢了,横竖他这两年常驻京师,慢慢的开导他吧。“明日休沐,叫上你六叔,咱们爷儿仨好好喝一杯,你六叔可是想你了。”魏国公府最疼阿并的人,恐怕就是老六了。
张并摇头,“明日不成,明日我要上吉安侯府拜会钟侯爷。”张铭有些失望,随即释然,“钟侯爷军中人望颇高,能得他的教诲,于你实为有益。”父子二人一道吃了晚饭,出了茶楼,临分别,张铭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儿子,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如果他能认祖归宗该有多好!张铭殷切交待着“阿并,你祖父年纪大了,以后凡事要顺着你祖父。”顺着你祖父才能认回魏国公府。
张并居高临下的看着张铭,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我在千军万马中杀出条血路来,可不是为了凡事顺着他。我的事,自己主张,不劳他操心。”
张铭听他语气中对魏国公颇有不敬,心中不悦,却又想到他那句“我在千军万马中杀出条血路来”,这孩子独自闯荡,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不禁心疼起来。
一名身形彪悍的大汉牵过一匹雄壮的骏马,恭恭敬敬的将马缰绳递给张并,张并翻身上马,两个侍卫随侍,疾驰而去。
张铭呆呆站了半晌,张全在旁怯怯的催促着,方满腹心思的回了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