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后没有大事的侵扰, 萧洌便又开始了往常的学习,叶清溪和陶修继续当他的伴读。因民间大夫们召集过来也需要时间,之后两天叶清溪空得很,便在自己屋子里思考并记录,到时候还能跟卫桑他们说些什么, 她将这个看做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因此兴致很高。
她正专心致志, 忽听有人来敲门,她有些诧异, 想是不是马萍儿皮又痒了, 起身过去开门一看,谁知竟见徐媛站在那儿。
前两日车队回到皇宫,叶清溪便自顾自回来歇着了, 她本以为徐媛早离开了,甚至没有跟进皇宫。
“叶姑娘, 看到我你有些诧异吧。”徐媛抿了抿唇, 似无奈又似歉意地说,“姑母说希望我再陪她些日子, 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只得留下再住些日子。只是之前我毕竟已跟你告别,怕你今后在宫里见到我误会, 便特意来说明。”
叶清溪一怔, 下意识地笑道:“徐姑娘言重了, 你能在皇宫多住些日子陪陪太后也挺好。”
徐媛微微一笑:“我听姑母说叶姑娘之后会有要事, 便不多打扰了。我如今住在景和宫,叶姑娘若有事,可来寻我。告辞。”
叶清溪还有些惊讶,自然也没阻拦徐媛的意思,忙道:“慢走。”
徐媛走后好一会儿,叶清也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面前写的那张纸上。之前徐媛跟她道别时,她相信徐媛离开的心是真的,可太后却要将徐媛留下……然而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太后将徐媛接过来后确实没做什么刻意的事,正如太后所说,看不出太后想让徐媛入宫的意思。所以,太后让徐媛留下,很可能只是单纯地怜惜徐媛,念她身怀丧母之痛,便特意留她多待些日子。
可或许是因为几次被太后吓到,叶清溪不由得有些草木皆兵,不知太后是不是真有别的意图。目前,她只能观望,并且相信太后除了是个太后之外,还是个真心疼爱小辈的姑母。
三日后,从前入宫的民间大夫们再次齐聚,而叶清溪这一日也来到了太医院。
见到数月不见的卫桑,叶清溪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丝笑意,上去与他寒暄了几句。
卫桑依然温润雅致,不像是个大夫,反倒像是个用功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为金榜题名的书生。他见到叶清溪亦是惊喜,上回一别,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叶清溪稍微问了几句,便知道太后把他们召集进来时并未说明理由。
卫桑小声道:“叶姑娘可否透露几句?带我来的公公说是询问牛痘法的一些效用,可相关的早已报上去,不必再兴师动众将所有人再召进宫来。”
他看过一圈,被召进来的确实都是当初叶姑娘教授牛痘法时的那些大夫们,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被皇室看重大约算是件好事,然而并非每个人都想收到束缚。若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难免人心惶惶。
叶清溪同样低声道:“其实,太后是想做一件大事,改变目前杏林的大事。然而此事却不好公之于众,太医院的太医们自恃正统,若让他们得知,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卫桑惊讶问道:“究竟是什么大事?”
叶清溪想了想回道:“此事,如今短期来看是看不出什么效果,但长此以往,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将来,卫大夫你会名留青史的。”
卫桑一边惊异于所谓的“名留青史”,一边诧异道:“为何是我?”
叶清溪微微一笑:“我毕竟居于深宫,不大方便总是出来,因此这事,我认为交于你来主持最为合适。”
“我?”卫桑实在不知该做何表情。
叶清溪笑道:“太后信任我,这事便是我说了算。卫大夫与我理念最合,我自然希望将此事交由你来主持。”
“这……”卫桑到底不知叶清溪说的是什么,对自己相当没有信心。
叶清溪突然转了个话题道:“当初在这儿学种牛痘时学的那些技法,卫大夫在宫外可还在继续坚持?”她指的是无菌那套概念。
终于说到自己知道的部分,卫桑忙道:“一日也不敢忘记。”
“效果如何?”叶清溪有些好奇。
因叶清溪曾经提示过记录数据,卫桑也放在了心上,行医过程中将病患资料都记录了下来,隔一段时间后又进行了统计,此刻她问起,他也不是毫无准备,眼睛微微发亮道:“确实有效。严重外伤者,从前十有六七会因高热而死,而如今却降到了十之三四。”
叶清溪插嘴说了一句:“高热不是病因,是症状,引起高热的原因有很多。”
卫桑一怔。
“这个卫大夫您先记住就好,以后再说。”叶清溪一句话带过,没有显微镜,她大概永远也讲不清楚了,毕竟人大多信奉眼见为实,而细菌病毒的知识,不把生物学扯出来又说不清,她觉得以她的知识储备量,肯定是不行的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们能接受多少就算多少吧。
卫桑也没有多问,点点头。
叶清溪继续原先的话题:“存活率提高了一倍,卫大夫这下应当相信我说的那些法子了吧?”
卫桑有些赧然道:“我本也并未怀疑过叶姑娘……”
叶清溪笑道:“那便多谢卫大夫的信任了。那么从今日起,我会将我所知道的尽皆告知于你,你再帮我一起传播开去,让更多的人能活下来,免去家破人亡的惨剧,你看如何?”
卫桑被叶清溪的话说得有些气血沸腾,上回种牛痘的事也是,就像是天降奇迹,他在邻里间简直快被奉为神医,那种得以救助世人的满足感,真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我义不容辞!”他激动道。
叶清溪虽然早知自己轻易便能说服他,听他真的答应下来,依然很高兴。她发现自己真是太喜欢跟卫桑说话了,跟太后和萧洌比起来的,卫桑简直如同一朵白莲花,心思透明又纯粹,特别好猜,也特别好煽动。
卫桑上回的主持不但没出什么错,还在众位年轻的大夫心里赢得了一丝地位,因此这回再由他主持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叶清溪觉得他们就像是某种秘密社团,要小心不让隔壁的,也就是太医院的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她很大胆地搞了个解剖课。当然,解剖的只是一些青蛙呀,鸡啊,小鼠啊,兔子啊之类的小动物,人的尸体是不可能拿来解剖的,她不是学医的,没那个胆子,这个时代的伦理道德也绝不会允许,以后就看这一批人里会不会出一两个离经叛道的了,但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范畴了,她只是播个种子,至于能开出怎样的花,她一无所知。
为了上好课,叶清溪简直将初高中的东西都搜肠刮肚地想了起来,为了方便她还直接把阿拉伯数字教给了大夫们,顺便教了下用阿拉伯数字的简单的四则运算。一开始她还是忍不住会有些忐忑,总觉得她这样的举动,会不会有类似篡改历史的嫌疑,可转念一想,她怎么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是不是就包括了她穿越的这件事呢?而且,历史上那些伟人提出的理念想法,有那么多都是惊世骇俗的,多她这一个稍微开了挂作弊的,似乎也不算太离谱吧?
叶清溪基本上天天上午都太医院,半个月过去,她跟那些年轻大夫们也会有些争执,但基本上合作愉快。当然会有人问起她的这些知识都哪里来的,她推说是个老大夫告诉她的,谁也无法说什么。
这一日午时,叶清溪回到乾清宫,在走到自己屋子前时愣了愣,外头站着几个内侍。
心里了悟,她快步走过去,将自己房门推开,朝里探头一笑:“表哥。”
萧洌原本正背对着她,听到她的声音,他转过身,叶清溪便发现他正在翻她放在桌上的东西。
叶清溪去太医院教人的事,她还没来得及跟萧洌说,不如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是她真正想做的,但她一个年轻的女子居然会知道那么多东西,还是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东西,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卫桑那些人好糊弄,太后又是知道内情的,其余人她根本不用理会。可萧洌不一样,他虽然时不时犯病,但他聪明啊,即便他从来没问过关于她那些控制情绪的方法是哪来的,但她对将她去教大夫们医学常识这事告诉萧洌依然心存迟疑,因此犹豫了许久,直到如今。既然萧洌已经发现了,她不然趁机坦白。
“这些是什么?”萧洌指着桌上的兔子解剖图,那是她很不容易才回忆起的教科书上的内容,用一手没有任何技巧的画技将它画下来的。
叶清溪深吸了口气,她其实也很希望慢慢在萧洌面前展现真实的自我。
“表哥,这是我从前的先生教我的。”叶清溪走过来拿过他手里的那一叠纸,一张张摊开,毫不掩饰地说,“这是乘法口诀表,这些歪歪扭扭的就叫阿拉伯数字,与代表数量的字一一对应……”
叶清溪说了好一会儿说得口干舌燥,等她终于放下手里的纸张等着萧洌提问时,却讶异地发现他的注意力似乎并没有放在她说的那些东西上。
只见萧洌不知什么时候从后头揽住了叶清溪的腰,几乎将她松松地揽在怀里,他下巴轻靠在她肩头,侧过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
“表哥?”叶清溪察觉到萧洌的姿势,又因太近了角度不对看不清他的脸,不禁叫了他一声,这么久不出声,她都快怀疑他就跟马一样站着睡着了。
“……在。”萧洌懒懒地应了一声,似有些不满,“清溪怎么不继续说了?”
“……可是表哥你在听吗?”她本还胆战心惊地等着萧洌的询问,结果就她一个人在担心,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太令人挫败了!
“在听啊。”萧洌笑了一声,又低低如絮语,“清溪刚才神采飞扬的,真好看。”
叶清溪一怔,脸蓦地红了,随即又有点气愤,她说了半天,结果他就光注意看她的脸了,根本没听她说了些什么啊!
“表哥……”叶清溪想推开他。
萧洌却紧搂着不放,轻笑道:“以前的清溪,好看归好看,总觉得隔了什么。今日说起这些莫名之事的清溪,似乎……很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