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瞪大眼,似乎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卫云兮看向她的身后,看着那高高熟悉的宫殿,干枯的眼中慢慢地流下眼泪:“父皇母后死了,太子哥哥也死了,卫国公也死了,卫大哥还有卫妹妹……都死了。”
都死了……
他们有的为江山而死,有的为了所爱所保护的人而死,有的为了成全仁义,有的为了复仇,死,是他们最后的结局。而她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从眼前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一双温热的小手擦干她的泪。卫云兮茫然抬头,看着眼前小小精致的女孩,目光落在了她雪白的颈弯中。一方玉牌在她身前晃动,上面的字笔走龙蛇,那么熟悉!清云公主。
“可是我还有澜哥哥!”她笑眯眯地道。她指着前面欢喜地道:“看,澜哥哥来了!”
她说完放开卫云兮,咯咯笑着跑下玉阶,笑着向那缓缓走出的人影而跑去。
“澜哥哥,澜哥哥……”银铃般的笑声顷刻让这个沉寂的宫殿瞬间鲜活起来。卫云兮站起身,看着那一袭浓灰身影缓缓而来。
“澜哥哥……”她眼中的泪夺眶而出。
他抬起头来,紫金冠在天光下耀出清冷的光,他的面容一如既往那么清冷瘦削,眉眼如画,阴柔俊魅。
他微微一笑,瞬间,这片天地的晦暗尽褪,他向她伸出手,低声而清晰地道:“云儿……”
“娘娘!娘娘!”有人在她耳边焦急地唤。卫云兮茫然睁开眼,眼前是秦七的面容。殿中已没有了宫人,安静得就如同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一主一仆,还有手边冰冷的凤印。
“娘娘,您做噩梦了?”秦七为她递来帕子。
卫云兮一摸脸上,一手的泪水。她沉默一会,慢慢道:“是啊,做了一场古怪的梦。”
她眼中的泪簌簌滚落,脸上却是笑的,她抬头看着秦七:“秦公公,我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秦七一怔,也欢喜地落下泪来,点头道:“好,好,娘娘去找他,找殷统领!”
寒风萧萧,一眼望见南楚天地处处萧索,狼烟袅袅。萧世行长吁一口气,回头对那沉默的人道:“不出十年,朕定让这一片富饶的天地再焕新颜。”
背后的人轻轻捂住唇咳嗽,帕子压下胸臆间翻滚的剧痛,他淡淡抬眸,靠在马车中,目光悠远,许久才接口道:“马上夺天下必不能在马上治天下,皇上还要多多参研南楚前朝皇帝楚凌天的施政方略,他虽败在了慕容拔的手上,但是他还是颇有雄心。也算是一代明君了。”
萧世行看着他瘦削苍白的面容,眸色一黯:“朕还以为能与殷统领一起实现南北一统,政通人和的盛世梦想呢。”
虽然他封了殷凌澜为征南王,但是不知怎么的私底下还是习惯称他为殷统领。身上虚名再多,都不如龙影司殷统领这个称谓贴切。
他用杀止了百世不杀。在南北战事僵局之时,是他用他的凌厉手段为眼前这一场决战破开坚冰,迎来必胜的契机。
寒风呼呼吹来,吹起他鬓边的散发。殷凌澜苍白的唇微微一勾,淡淡道:“那个梦想是皇上的,不是我的。”
萧世行心中一叹,终是忍不住问道:“那殷统领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殷凌澜疲倦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轻笑:“大约是去塞外、江南、漠北……自由自在,走到哪算到哪。”
他的声音渐低,不知不觉靠在了马车中睡去。一旁沉默的华泉上前将他安稳地放在了车厢中,用厚实的被褥盖好。挽真不在,事无巨细统统由他一人,从不假手旁人。
萧世行看着沉沉睡去的殷凌澜,黯然长叹,他真的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每天昏睡不醒,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那具瘦削的身体中仿佛再也没有了支撑的力量,一日日耗尽所剩无多的精元,只苦苦捱着这痛苦的时光。
华泉把车帘放下,神色木然:“皇上,回去吧。”
萧世行点了点头,华泉沉默半晌,忽地又回头道:“皇上,明日我想带我家公子离开这里。”
萧世行心中诧异非常,失声道:“为什么?”、
华泉缓缓跪下:“公子刚才说了,他想要到处走走看看,我这条命是公子救的,是公子教我剑法,教我做人的道理,他与我虽是主仆,可是却犹如恩师、兄长。他想要做的事,我一定要帮他完成。”
“这里已不需要公子了,他也不会稀罕那征南王的头衔,他更不要皇上的赏赐……”华泉眼红如赤,水光弥漫:“世人畏他,憎他,厌他,怕他,可是却不知他从来不在乎。他要的只是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努力想要活下去,想要无拘无束的自由。”
他重重伏地磕头,大声道:“皇上若真的要赏赐我家公子,就赐给他自由!从此天涯海角,任他看尽江南秀丽,漠北雄浑瑰奇,草原辽阔……”说道最后他已哽咽。
寒风一阵阵吹着,撩起车帘哗啦,仿佛能看见他方才萧索的病容。那个人捂住唇,轻轻地咳,明明已知时日不多,却还是云淡风轻地道,大约是去塞外、江南、漠北……自由自在,走到哪算到哪。
生与死已无法羁绊他的心,他的心中还带着希冀,哪怕只有一点点。
萧世行久久沉默。终于,他缓缓道:“朕,准了。”
华泉欣喜抬头,萧世行已骑上马,狠狠一抽身下马,飞驰而去。
天地茫茫,寒风拍打着脸颊,这里的风不是北汉凌厉如刀的风,这里的山水这里的人不再是北汉。天下一统在望,他傲然这一片锦绣河山,执掌权柄,可是却眼睁睁看着不该逝去的人在他眼前一点点消逝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