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只是伸出手来,在我身上轻轻一点,我眼前一黑,顿时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脸朝下被驮在马背上,就像是一袋黍米,马蹄溅起的泥土不断地打在我脸上,可是我动弹不得。四面八方都是马蹄,无数条马腿此起彼伏,就像无数芨芨草被风吹动,我一阵眩目,不得不闭上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马终于停了下来,我被从马背上拎下来,可是我腿上的穴道被封得太久,根本站不稳,顿时滚倒在了地上。
地上铺着厚毡,这里一定是中原将军的营帐,是那位都护大人吗?我抬起头来,却看到了顾小五,无数揭硕的勇士都已经战死,尤其是事先迎敌的那三万揭硕精兵,根本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可是顾小五,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他不仅活着,而且换了中原的衣衫,虽然并没有穿盔甲,文质彬彬得像是中原的书生一般,可是我知道,这样的帐篷绝不会是给书生住的。在他的周围有很多卫兵,而捉到我们的那个中原大将,竟然一进来就跪下来向顾小五行礼,中原将军身上的甲胄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中原最高的礼节,据说中原人只有见到最尊贵的人才会行这样的礼。我突然明白过来,顾小五,顾小五原来是中原的内应!是他,就是他引来了敌人的奇袭。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用尽全力向他啐去:“奸细!”
左右的卫兵大声呵斥着,有人踢在我的腿上,我腿一软重新滚倒在地上。我看到了都护大人,他也躬身朝顾小五行礼,他们都说着中原话,我一句也听不懂。顾小五并没有看我,都护大人对顾小五说了很多话,我看顾小五沉着脸,最后所有的人都退出了帐篷,顾小五拿着匕首,朝着我走过来。
我原以为他会杀了我,可是他却挑断了绑着我手的牛筋,对我说道:“委屈你了。”
我歪着头看着他,语气尽量平静:“顾小五,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替阿翁报仇。”
“你这个叛徒,奸细。”我骂不出更难听的话,只得翻来覆去地这样骂他,他一点儿也不动怒生气,反倒对我笑了笑:“你要是觉得生气,便再骂上几句也好。”
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这个人从我们的婚礼上走掉,领着三万揭硕子弟去迎敌。却没想到与末胡人里应外合,不仅揭硕的三万精锐被歼灭得干干净净,中原与末胡诸国的大军,更冲进了王帐所在。阿翁措手不及,被他们杀死,揭硕是真的亡了!二十万人……那是怎么样一场屠杀,我和阿渡几乎是从修罗场中逃了出来,二十万人的血淌满了整个草原,而主持这场屠杀的人,却浑若无事地站在这里。
我终于骂得累了,蜷在那里只是想,他的心肠到底是什么样的铁石铸成。我筋疲力尽地看着他,说道:“你骗了我这么久,为什么现在不一刀杀了我呢?”
他瞧着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又过了许久,突然转过脸去,望着门帘外透进来的阳光。门帘原是雪白的布,现在已经被尘土染成了黑灰色,初秋的阳光却是极好,照在地上明晃晃的,映出我们的影子。他突然伸手扣住我的手腕,我腕上无力,刚刚偷拔出的细小弯刀就落在地上。那还是他的刀,他原本和赫失换刀结义,这把刀赫失最后却塞给了我。一路上我和阿渡狼狈万分,我藏着这刀,一直想要在最后时刻,拿它来刺死自己,以免被敌人所辱。到了帐中我终于改了主意,我觉得应该用它来刺死眼前的这个人,可是却被他察觉了。怎么样才能替阿翁报仇呢?我倒在地上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