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突然, 唐菀顿时愣住了。
东山郡王可还在盛年。
虽然中了毒卧床不起, 可是太医也没说他会扛不住, 直接就死了。
“怎么回事?”她便叫青雾进了屋子, 一边揽住了也闻言起身的凤念问道, “难道是有什么缘故?”总不能突然就要断气了吧?
对于东山郡王府不来消息也就罢了, 一来消息就总是令人震惊, 唐菀都觉得东山王府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了。
青雾见凤念蜷缩在唐菀的怀里打着小哈欠,并没有十分在意,便对唐菀笑着说道, “听说是气急极怒,毒发攻心的缘故。”这气急到毒发攻心就叫唐菀没说什么。因这事关东山王府的爵位,她和凤弈就带着凤念匆匆地去了东山王府。
到了东山王府, 太医们已经簇拥了无数在东山郡王的病床前。
无论东山王府如何失势, 可好歹东山郡王也是一个皇家郡王,这突然就要薨逝, 当然也会叫京都震动。
太医院的太医大半都在。
只是看他们的脸色, 唐菀就知道东山郡王真的要不好了。
一旁还跪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唐芝。
唐菀见她哭得十分惊慌, 心里就有数了。
这八成跟唐芝脱不开关系。
她也没说什么, 俯身轻轻地揽着凤念, 把凤念送到了东山郡王的病床之前。
她只准备叫儿子看东山郡王一眼, 全了大家眼中的孝道,就把凤念送到后头去。
不然,叫一个孩子看见自己的父亲亡故在面前, 那受到的伤害得多大啊。
凤弈在唐菀的身后站着, 见唐菀揽着凤念走到了东山郡王的病榻前,他就跟在唐菀的身后,伸手把急急忙忙上前请安的几个太医推开,不叫人冲撞了唐菀与凤念。
唐菀只觉得自己走过这条路畅通无阻,心有所感,回头看了凤弈一眼,看见他依旧站在自己的身后,只觉得踏踏实实的。无独有偶,凤念也在回头看,看见他的王叔冷淡地就护着他与王婶,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露出明亮的光,转头看向病榻上的东山郡王,心都是沉稳的。
身后的这个男人仿佛是巍峨的山。
有他在,唐菀与凤念遇到什么都觉得不会害怕。
唐菀心里踏踏实实,半分也不惊慌,只是看到病榻上的东山郡王吓了一跳。
病榻上的那个男人早就没有了刚刚回到京都的时候意气风发,英俊的面容也已经消瘦了下来。他虚弱地喘着气,一双眼睛血红地瞪着唐芝,唐芝却不敢看他。
当看到唐菀的时候,唐芝的眼睛一亮,想要扑上来,可是却畏惧凤弈,只能在一旁哭哭啼啼个不停。
看着唐芝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东山郡王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了唐菀手臂里,正瞪圆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凤念。
他看着生得越发白皙漂亮的凤念,突然动了动嘴角,眼底生出晶莹的泪光。
斯斯文文的漂亮的孩子,目光清澈干净,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半分情绪。
这样漂亮的孩子,叫东山郡王突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自己的原配。
那个女人他曾经十分嫌弃,并不十分美丽,也并不十分风情妖娆,安安分分,并不懂得邀宠。
他天生就是皇家贵子,坐拥封地,对那样的一个女人当然很不耐烦。
她只知道照顾他的起居,帮他管家。
他一直都觉得那样的女人不是他喜欢的模样,如果不是父母之命,他不会迎娶这样的女人。当他的父王还在位的时候,他不敢对这个女人不好,始终憋着,叫他对她越发厌恶。等他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他就嫌弃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生下自己的长子之后死去。
曾经他以为失去了这么一个女人无所谓,并没有什么。
她一无是处,从不讨他喜欢。
可是如今,想到了讨他喜欢的东山王妃下毒害了他的一生,再看看此刻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唐芝,东山郡王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他厌弃了的,讨厌了的是曾经那么一个对他毫无保留的女人。
他得到了,自以为满意的女人,却祸害了他的性命。
“阿念。”他虚弱地抬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儿子。
那个女人留给他的儿子。
也是事到如今,唯一会在他死去的时候来看望他,并没有背叛他的儿子。
如果早知道美色如同刮骨刀,早知道那些谄媚他的女人会有一天也会为了私欲背叛他,他只好好地和凤念的母亲过日子多好。
就算是夫妻吵吵闹闹,可是他们也只不过是平凡夫妻。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他不会再迎娶那些心如蛇蝎的美貌女人,只想和那个安分却对他一心一意的女人还有他们的儿子一起生活。
他后悔了。
后悔得不得了。
到了如今他才突然发现,凤念是这样漂亮可爱的孩子。
看着他含着眼泪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脸,凤念轻轻地偏了偏头。
东山郡王的指尖儿从他的脸颊擦过,并未触碰到凤念的脸颊。
东山郡王看着隐藏在唐菀的衣摆下不招人痕迹地对自己笑了笑的孩子,怔怔的,那一刻,当看到自己唯一来看望自己的儿子眼底带着凉薄,东山郡王本就已经收到巨大伤害的心几乎已经千疮百孔。
他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手臂了,急促地喘息,眼睛只看着自己的长子,却见凤念已经在微笑之后,转头埋进了唐菀的怀里。
凤念担心自己年纪小,把持不住笑出声儿呢。
他多辛苦啊。
只是这样扑进唐菀的怀里,唐菀急忙俯身抱着凤念的小身子说道,“哎呀,念哥儿快别伤心。还是个孩子呢,多可怜呀。”她声音十分慈爱,凤念的小肩膀抖了抖,两旁正等候在一旁的太医便低声说道,“世子只怕伤心得很。世子年岁小,若是伤心过度,只怕也伤身。”
这样十分劝导,凤弈便上前把唐菀与凤念都揽在怀里,冷眼看着东山郡王冷淡地说道,“见过孩子,你也算是没有遗憾。”他的声音冰冷,东山郡王心中剧痛。
他后悔了。
可是原来这个孩子却从未原谅他。
原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站在原地,受尽伤害之后,在他后悔的时候还停留在原地。
甚至……在此刻,凤弈比他更像是他儿子的父亲。
他的儿子,却更信赖自己的叔父,而不是他自己这个父亲。
他不肯原谅,也不再把他当做父亲。
一心一意为了他的女人死了,唯一会来看望他的儿子心里怨恨他,他的身边还有谁呢?
是已经被休回娘家的继室母子,还是那个在自己生病的时候雪上加霜,给了自己致命打击的唐芝?
堂堂郡王,满目的富贵风流,曾经春风得意,可是如今在要断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竟然已经再也没有一个真心为他流一滴眼泪的人。
这样的痛苦叫东山郡王闷哼了一声,嘴里喷出鲜血,睁大了眼睛倒在了病榻上。太医们急忙上前,片刻之后,一个太医便转头对凤弈摇了摇头。
“是不是断气了?”凤弈不耐烦地问道。
这么干脆的话,太医们都抽了抽嘴角,点了点头。
“郡王已经薨了。”
“既然这样,念哥儿不要过于悲痛。”唐菀见东山郡王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倒在病榻上,唯恐吓坏了凤念,忙垂头亲了亲凤念的脸,掩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后头还有许多念哥儿要忙碌辛苦的事。先往宫里报信吧,还有,给念哥儿换孝衣,还得祭拜跪灵呢。”
东山郡王好歹都是皇族,这突然薨了,不仅京都的皇族都得过来祭拜,还有宫中也会派人出来。
凤念作为东山王世子,从一开始就得跪在灵前了。
摸了摸凤念单薄的小肩膀,唐菀心里埋怨东山郡王死的不是时候,不过却还是得叫凤念不能落人话柄,就带着凤念去换孝衣。
她给凤念穿上了孝衣,便摸着凤念的脸小声说道,“如果觉得累了,就叫王婶。不要自己勉强忍着,他……”虽然人死如灯灭,不能口出恶言,可唐菀还是对凤念柔声说道,“他虽然是你的父亲,可是也万万没有为了他就祸害了自己的身子骨儿的道理。念哥儿明白了么?”
“明白。”凤念穿上小小的孝衣,见唐菀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突然有些惶恐。
“王婶。”他想到一件事,觉得怕得不得了。
见凤念小脸儿都吓白了,唐菀急忙问道,“怎么了?是被他吓到了么?”
“王婶,父王薨了,那念哥儿是不是就要继承王位了?”凤念觉得自己的指尖儿冰凉,匆匆忙忙地把手塞进唐菀的手心,把自己埋进唐菀的怀里轻声说道,“如果,如果念哥儿继承王位,是不是就不能留在王叔和王婶身边了?念哥儿是要回封地么?还是,还是要住回东山王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