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丧期,宫里一直很有些死气沉沉的。突然没了晨省昏定的去处,我们都有些不大适应。
琳仪夫人和静妃一时成了后宫里主事的嫔妃,但若说晨省昏定,去找她们谁也不合适。有急于巴结的嫔妃按着晨省的规矩急着去拜见二人,都被拦在了外面。
这些日子,我时常去看望皇长子元汲,自是有自己的盘算,也希望他莫要伤心过度。
皇后待我不错,我也想她儿子过得好。
宏晅对于新后的人选一时没有表态,由谁抚养皇长子也悬而未决。目下只是让自小照顾他的乳母带着,帝太后的传召也勤了些。
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冰雪也慢慢消融了。我就时常带着阿眉去御花园走走,想以春日里和暖的阳光驱走这些日子心内的压抑。
阿眉总喜欢去找永定帝姬玩,她和元沂小时候一样,格外依赖这个大姐姐。顺充华见此也高兴,就时常同我一起出来,一并在御花园里散着步,自也少不得说说近来的事情。
“立后的事,陛下似是不愿多提。”永定帝姬牵着阿眉的手在前面走着,顺充华低低同我说着,“近些日子妹妹当心着些,有传言说陛下一时不肯立新后是因为心里念着你,这流言该是哪一出传出来的你也知道。”
静妃,只能是她。
“姐姐是怕帝太后容不得我。”我浅浅一笑,“实话跟姐姐说吧,帝太后若是容不得我,有没有这件事都已是容不得。至于后位……我没想去争,即便我争也争不来,她是过来人,她自然清楚。”
顺充华颌首:“是,这些帝太后是清楚的。但我是怕,如此局势不明的时候,静妃会急着下手先除你为快。”
我脚下一顿:“姐姐说的‘局势不明’是指什么?”
顺充华轻轻一笑:“我此前一直觉得,皇后娘娘去了,帝太后必是会让静妃坐上后位的……那天旁敲侧击了几句,她竟是更中意琳仪夫人。”顺充华垂下羽睫,面上带着如霜的冷意,“要坐后位,帝太后是静妃最大的保障。如今这道保障给了旁人,难保静妃不会先扫清旁的障碍,再慢慢跟琳仪夫人争。”
我轻一喟:“帝太后是个明白人。”
不论她如今待我怎样,大是大非上她还是个明白人。让静妃作了皇后,赵家必定风生水起,很快就会是首屈一指的大世家。就如同当年的姜家,那样威胁着帝位,势必又是一争。
最后,也很有可能如姜家那样一夜轻覆。
于大燕也好、于赵家也罢,她不愿让静妃作这个皇后,都是对的。
顺充华又说:“你也别太避着帝太后。改日还是带阿眉去见见她,昨天我带永定去问安时她提了一句。”
“她又不喜欢阿眉。”我难免有些心结。不愿带阿眉去见她倒非因为这些心结,只是觉得阿眉向来那么敏感……帝太后对她和对别的皇子帝姬不一样,她会察觉出来。
“总会喜欢的。”顺充华凝视着阿眉的背影,浅笑着说得坚定,“多好的孩子,当奶奶的哪儿有不喜欢的?你尽管带着去见,帝太后爱屋及乌,也不会对你太差。”
我不言点头。宁可不要这个“爱屋及乌”,也不想阿眉察觉出半点不对、心里有半分委屈。
阿眉和永定绕着假山玩得开心,永定藏来藏去地让她去找,笑声不断传出来。我怕阿眉摔了碰了总要去看看,永定笑着向我道:“晏母妃别担心,我小心着呢,肯定不让妹妹出事。”
犹是让两个宫女在附近小心地盯着,眼瞧着天色晚了,阿眉还没玩够,我便叫璃蕊回去取几件衣服来,免得晚上受凉。
璃蕊应声去了,过了两刻的工夫回来,将两件褙子为我和顺充华披上,给阿眉拿的一件上襦交给了梨娘,又把一件褙子交给顺充华身边的宫女。那件褙子显是永定的尺寸,璃蕊福身笑道:“奴婢瞧着簌渊宫里没有永定帝姬合适的衣服,就往绮黎宫走了一趟。”
顺充华莞尔颌首:“亏得你心细,多谢。”
璃蕊一笑,刚要答一句,却被远远传来的一声斥骂弄得一怔,好奇地转过头去。
我们也望过去,凝神听着,是个宦官的声音。隔得远听不大清是在说什么,听口气却知道斥得极狠。我蹙了蹙眉头,璃蕊问我:“奴婢去看看?”
见我点头,她便快步去了。顺充华一笑:“听说原是尚食局的丫头?倒机灵得很。”
我抿唇而笑:“是,我在尚食局那些日子,也多亏有她。”
顺充华凝神思量片刻,又道:“这就是缘分,日后指不定能帮上妹妹什么大忙呢,妹妹别亏待她就是。”
我点一点头:“自然。”就算她帮不上什么大忙,我也是不会亏待她的。在尚食局的那些时日,我怀着必死的心,是她时时陪着,我才偶尔能笑上一笑。
原以为璃蕊就是去问问,或是让他们到别处去别扰了我们。孰料片刻之后,她竟是带了二人到我们面前,颇有些气势汹汹地道:“扰了两位娘娘清净,还不谢罪!”
“娘娘恕罪……。”那宫女当即跪下,头埋得极低,不住地抽噎着。旁的宦官却只是一揖,向我们道:“娘娘恕罪。”
我看他眼熟,略一思忖,不禁轻挑了眉头:“你是荷莳宫的?”
他沉然应道:“是。”
我一笑,淡淡问道:“出了什么事,竟在御花园里如此喧哗?”
他又一揖,犹是道了一声“娘娘恕罪”,才指着那宫女说:“这丫头太没规矩,臣一时急了,才在御花园里说了她。”
“大人那是‘说’么?打得那样狠!”璃蕊在旁脆脆地驳道,怪不得她会这么带着二人来见我,是琢磨好了让我替这宫女说话。她说着俯下身去拉那宫女的手,撸起袖子给我们看,“娘娘您看,犯了怎样的错要动私刑打成这样?还是在御花园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传了出去,人家还要当静妃娘娘苛待宫人。”
她说得既不留情又像是向着静妃,我不觉暗嗔了她一眼,淡看向那宫女,胳膊上确是一道道血痕极是可怖。有新的也有旧的,像是时常受罚似的。
天色本来就暗了,她又始终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淡问她:“到底犯了什么错?瞧这样子,你必是惹得静妃娘娘不快了,才会让这位大人发这么大的火。”
“娘娘……奴婢没有……。”她压抑着不敢哭,低低道,“奴婢怎么敢开罪静妃娘娘……。”
忽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想了一想又不知是谁,便看向那宦官:“是怎么一回事,大人还是说个清楚为好。若不然就如璃蕊方才说的,传出去丢了静妃娘娘的脸。”
那宦官颇有些无奈之色,重重一叹,道:“充容娘娘,您见过在御花园里头给人烧纸钱的么……这得是多大的胆子!”
“……。”我一怔,这确实是胆子太大了。她还绝不是为淑元皇后烧的,若是为了淑元皇后,理直气壮地到长秋宫去,任谁也不会拦她。
那宫女却抽噎着解释道:“不是……娘娘,奴婢是怕在荷莳宫……静妃娘娘见了不高兴……。”
“必是不高兴!”那宦官立刻斥道,“你这是寻什么晦气!还懂不懂宫里的规矩!”
她不敢再说话,身子向后缩了一缩。那宦官又向我们揖道:“臣先带她回去为好……不扰两位娘娘。”
我缓一点头:“大人日后行事也当心,别因为要管别人自己出了错。”
宦官一笑:“诺,谢娘娘不计较。”转而又向那宫女喝道,“还不快谢恩告退,等什么呢?”
“谢娘娘……。”她忙不迭地一叩首。我在她站起身的瞬间神色滞住,木了一瞬才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端详她半晌:“你……你是红药?”
居然是她?我早知她在荷莳宫里做事,却没想到再见她竟是这副样子。
怨不得看着这身形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她比两年前瘦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