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将军夫妇在四日后得太后诏进宫了,宫宴设在皇太后的长乐宫。其实骠骑将军是外臣,到后宫参这样的宴不合礼数,可霍宁战功显赫,他的夫人有孕,太后破这么个例以示重视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天我穿了玫红底白团花的袒领半臂,内着的中衣是干净的白色,下裙自上而下褶子齐整,膝上的部分洁白无半点点缀,往下才有殷红的水墨纹花瓣花枝逐渐散开。
除了因与朵颀公主相熟而来参宴的我,皇后、琳仪夫人、韵昭媛、静昭容和顺贵嫔也是在的。两位太后与皇后坐于上座,我们与二人遥遥相对,仍是以一道珠帘相隔,各自见了礼后便开席。
皇后向朵颀公主道了贺后,庄聆方离座向对面二人举了杯子,端庄柔和地笑说:“恭喜夫人。近来喜事真是不少,宁贵嫔也是刚刚有孕不久,和夫人算得有缘分,日后也可让两个孩子多走动着。”
朵颀公主面上微红地垂首道:“是,记得妾刚来大燕时,就和贵嫔娘娘处得不错,也确是有缘了。”她的汉语长进不少,不细细分辨几乎听不出什么口音了。她说罢就要举杯饮下,只见霍宁伸手一按她手中的杯子,与她相一对视将杯子接了过来,笑向庄聆道:“多谢昭容娘娘。夫人有孕在身不宜饮酒,臣代饮了。”
庄聆见此不禁掩唇而笑,打趣道:“夫人的酒早换成果酒了,将军还这般护着,夫人真是好福气。”
“是,夫人真是好福气。”位列庄聆之前的韵昭媛悠然开口,视线淡淡地从我面上扫过,含笑道,“宫中能有这般福气的,也就是宁妹妹了。如此说来,夫人当真是和宁妹妹缘分不浅呢。”
她的心结来得倒容易,宏晅在宫宴上为我挡了一杯酒她便记到现在还念念不忘。遂抬眸回视于她,拈起帕子拭了拭唇,和睦而笑:“那是臣妾腹中孩子的福气。照昭媛娘娘这般说,陛下和将军这两位父亲都疼爱孩子,那臣妾和夫人腹中的孩子便也算得有缘了。”我说着举了杯,“敬夫人。”
霍宁垂下眼帘,覆住了所有情绪,让搁着珠帘的我更加猜不到他现在的想法。只是他没有再为朵颀挡这一杯,由着她和我对饮而下。
“今儿个有趣,本是设宴庆夫人有孕,怎的就扯到夫人和宁妹妹有缘上了。”韵昭媛退下南红手钏在手中把玩着,闲闲笑着,“不过说起来,夫人和宁妹妹的缘倒真不止于此。”
我不觉一凛,侧首看向她,她却是似笑非笑地就此止住:“罢了罢了,过去的事也不提了。恭贺夫人。”她举了举杯,兀自饮下。
帝太后凝神听罢,方宽和地向朵颀笑道:“方才昭容那话只对了一半,依哀家看,若夫人生的是个女儿,大可随时带进宫来;可若是个儿子,就不要常来见后宫女眷了,跟着他父亲好好学着,日后建功立业才好。”
朵颀郑重起身一福,出语却不乏盈盈之态:“诺,妾谨记。”
坐得久了,我们觉得无碍,元沂和永定两个孩子却难免坐不住,四处张望着想寻些事做。元沂先起了身,我没有拦他,却见他撩开珠帘往对面跑了过去。乳母林氏小心地在后面跟着,他站在霍宁和朵颀的案前停了脚,只留给我一个背影,瞧着像是在发愣。
须臾,林氏半蹲着身笑着道:“殿下是瞧着夫人的项坠子有意思?”
朵颀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我也不禁望过去,见她项上一枚血红的项坠瞧着颇是别致,不似宫中常见的款式,大约是从靳倾带过来的。
正走神间听见皇太后的话语传来,带有分明的不悦:“纵使皇次子年纪尚幼,贵嫔也该好好教着他。喜欢些什么不好,对女人的饰物感兴趣,日后能有什么大出息?”
我心中一惶,正要前去谢罪,便听见霍宁的声音,有几分无奈地哄劝道:“殿下,这个不能碰……。”
再抬眸望去,见元沂的注意力已全不在那项坠上,伸着小手握上了霍宁腰间佩剑的剑柄。霍宁怕伤了他又不敢硬去拦他,一时僵持着颇有些尴尬。
“元沂,快来!”我蹙起眉头轻斥道,“当着你母后和皇祖母的面也敢没规没矩的,非得请你父皇管你才管用是不是?”
元沂转过头来看看我,握着那剑的手却没松,迟疑一会儿,又转回头去,颇有些恋恋不舍之意。
帝太后沉缓地淡淡道:“皇太后不要太急着下定论了,哀家看这孩子让宁贵嫔教得挺好。”
我这边正叫不回他,忽听帝太后这么说,又干笑着道:“元沂,快听听,你皇祖母夸你呢,还不快回来。”
视线一抬,正与霍宁目光相触。他的目光那么有力,将我的一切话语都挡在了喉中。
凝滞片刻,他才缓和了神色,向上座之人一拱手,笑道:“君子剑不离身,皇次子既然如此喜欢这柄剑,臣将这剑赠与皇次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