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午夜时点,是一周一次的金曲风云榜,她也有一个夜晚不用坐在空荡荡的车厢内呆呆地看着街景了。
这算是她小小的幸福。
当然的,周日这天心情很不错。
睡觉睡到自然醒,下午的时候,艾俐过来接她。一进屋,艾俐就直拧眉,“你的风格到是保持得很好,总是有办法把好好的一个屋子变成狗窝。你在国外那六年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去!”她气得推了艾俐一把,胡乱地把沙发上的衣服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个地方给艾俐坐。“大哥别说二哥,瞧你那车,和我这德性有一拼。”
艾俐呵呵直乐,“我俩还真是臭味相投。”
她跚她一脚,什么烂比喻,还为人师表呢!
锁了门出来,她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门,不知要不要敲门喊他一同过去。
“发什么呆,电梯来了。”艾俐在电梯里催促着。
她应了声,跑过去。算了,还是各走各的吧!
“今天聚会有多少同学来?”路上,她装着不经意地问起。
“在北京的都会来,外省的没办法赶过来,不过,都托我问你好。哦,夏奕阳也没时间过来。你记得夏奕阳吗?”
她白了艾俐一眼,“我又没老年痴呆,连同学都记不得?”
“他那时太低调,和谁都不热烙。唉,以前我们都比他有出息,现在他是同学中混得最好的。”
“我看过他的专访。”
“记者们评价他是央视最敬业最不怕危险最努力的新闻主播。”
她撇了撇嘴,“新闻主播本来就坐在高高的神坛上,你这一说,他完美得更象个神了。”
“呵呵,神也动凡心喽。他和柯安怡,被网友称为新闻梦幻组合,听说私下里,两人也是情侣。”
“挺好的呀!”她把座椅调低,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坐姿,闭上了眼,惊恐逃窜了几日的心,瞬间静如一潭死水。
岁月都老了,谁能不变?
素食餐厅外面不好停车,艾俐让叶枫先进去,自己绕道到对面停车。叶枫来过一次,有些熟悉了。服务员微笑地替她拉开门,她点头致谢,说出预订的包厢。服务员正要给她带位,瞧见有个孕妇从外面进来,忙又转身去开门。
“牙套妹!”孕妇下意识地朝旁边站着的叶枫瞟了一眼,脱口叫了一声。
叶枫抬起头,身体为之一震,她认出了眼前的孕妇正是那个雷雨之夜、与边城共撑一把伞的许曼曼,她也看到了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
他们已有爱情的结晶了,不用说,一定过得非常幸福。从许曼曼圆润的面容上,也写着“幸福”两个字。
很不争气,心口一阵阵抽痛,痛到指尖都麻木了。
“牙套妹?”见她不答话,许曼曼一对秀眉打了个结。
“哦!”她慌忙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却没来得及掩饰住一脸的苍白,一下落入另一双淡然的眼眸中。
“夏奕阳,你也亲自来啦!”许曼曼扁扁嘴,戏谑地说道。她比读书时亲切多了,那时,象只骄傲的孔雀。
“同学聚会,我不敢不来,不然下次就得把我驱除出界了。”他穿着黑色大衣,身形挺拨清瘦,已有服务生认出了他,在一边悄然低语。
“怎么都站在门口,不进去呢?”他问许曼曼,眼睛却紧紧地看着她。
“我在等艾俐。”低下眼帘,叶枫不愿让目光黏在许曼曼的肚子上。
“到包厢里等吧!牙套妹,你扶我一把,这地上滑,我现在重心不太稳。”许曼曼不由分说地拽住叶枫的手,亲热得她好象从来没有给叶枫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一切都过去,她难道要甩手而去?叶枫苦笑,只得随许曼曼过去。已有几个同学到了,看到她,一起冲过来,轮番轰炸,她只得把在国外的几年作了个简短的汇报。
可能都是在镜头前混生计,一个个都很注重形像,变化不太大,只是比从前多了点星味,也多了几份成熟和世故。
不一会,艾俐和其他几个同学也进来了。
十多个人围坐一桌,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热烈得都要把屋顶掀翻了。
男生们握手、拥抱,拍拍打打,女生们则围在一块聊些八卦。外省的同学也纷纷打了电话过来,但是一晚上,没有一个人提起边城。
“你不是没空吗?”艾俐向夏奕阳举杯。
“还不都是为了牙套妹。”从前爱和叶枫打闹的一个男生说道。
夏奕阳笑笑,看看坐在对面的叶枫。作为今天的主角,她很失责,不是发呆,就是埋头吃菜。
“许曼曼,你这北京台的当家花旦,事业如日中天时,怎么舍得怀孕?”某女同学很讶异地问。
许曼曼摸着肚子,“事业算什么,以后奋斗得来,而我错过了最佳的生育年龄,却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
“我去下洗手间。”她大概果汁喝得太多,肚子一阵阵胀痛。
洗手时,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眼神呆滞,肤色苍白,脸上掐都掐不出一丝红晕。
走廊上站着许曼曼,“叶枫,你今天都没什么和我说话,心里面是不是还在怨恨我?”
她眨了下眼,“都那么久的事,谁还记着。”
“我和边城。。。。。。并没有一起多久,没到半年就分手了。”许曼曼低低地说,“我觉着挺对不住你的,但那时。。。。。。”
“我不喜欢怀旧。”她打断了她。得知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和许曼曼的爱情结晶,她已没有什么窃喜。
他为了许曼曼抛弃她,哪怕恋爱再短,也终是变了心。
那雷雨中的一幕,每一次想起,她都疼到窒息。
“嗯,那我不说了。我老公和我在同一个台,他是做编导的,我们已经结婚两年了。”许曼曼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从同学到朋友,有很长一段距离,她相信她和许曼曼是难以迈近了。她没有接话,脚步加快越过了许曼曼。
周一是忙碌的,吃过饭没人敢转战别处,约了下次再聚,大家便早早道别。艾俐是召集人,聚会基金在她那,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拥到总台,等她买单。
“小姐,你们的单已经有人结过了。”总台小姐笑靥如花。
“呃?弄错了吧,我们都在这呢!”众人面面相觑。
“不会错的,结账的小姐我认识,她是华城文化公司的总经理秘书,姓米。”
空气立时凝住,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全射向了她。
起雾了,路边,淡黄的灯光从仿英伦风的玻璃罩子中幽幽射出,迷迷蒙蒙的,一时间,会让人错以为置身于伦敦的街头。
艾俐的车开得很慢,象话唠的人破例摆出一脸的深沉。
“别蹩着了,想说什么就说吧!”叶枫徐徐升上车窗。夜风渗肤,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前面好象又堵了,车开得没有路边的行人快,艾俐冒出一句粗话,闭了闭眼,定定地盯着前方。
“毕业后第一年,大家都还是菜鸟,谁不是夹着尾巴做人,有委屈也不敢吭,只有聚会时,才能敞开来发泄。那一年我们聚会过三次。第二年,大家的工作稍微上了手,都忙了起来,有人来广院进修,我们就聚会,我记得一共是两次。再后来,一个个都忙得屁颠屁颠的,不谈见面,就连电话也很少,偶尔在同学群里冒个泡,话没说两句,人就闪了,但我们至少能保持一年聚会一次。每次聚会我都在,每次都是我买单,这工作从来没人抢过。”
艾俐侧过视线,窗外的霓虹飘过叶枫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
“他的前女友不只我一个,今晚吃饭的人很多,轮不到我一个人去领情。”
“许曼曼不是第一次参加同学聚会。”艾俐的音量高了起来,仿佛有点恨她的顽固不化。
“也许他以前手头不那么宽裕,现在有这个实力,来显摆下。”她翘起嘴角,不无讽刺。
“牙套妹,这样说你很好受吗?”
她笑了笑,“不然你让我怎么说?我已经不是做梦的年纪了。”
二十一岁前,很天真。坐在他自行车后面,拐弯时,她搂着他精瘦的腰线,身子探过去,抢着替他响铃。动作很惊险,可是她不怕,她相信即使摔下来,边城也会给他做垫子的。
期末考试,有门课以论文来评分,其他同学忙着泡图书馆、上网查资料,找选题,她趴在床上边吃零食边看言情小说,边城早早就替她把论文写好了。艾俐骂她象头猪。她很自豪地说,我就喜欢做边城的猪。
暑假,一帮同学约了出去自助游。下雨天,几个人困在山上的民宿里。睡到半夜,她感到腹痛如绞,大姨妈提前来了。她起身翻了下,包包里都没有卫生棉。她推推艾俐,艾俐打开她的手,说困,转过身去又睡沉了。她摸着黑跑去敲男生们的房,只喊了一声,他就出来了。
两个人撑了把黄色的油布伞上山去超市,山路又滑又黑,他紧紧揽着她,走到山下,两人身上都湿透了。买完上山,在路旁,他背过身,手把伞举得高高的,她就在他后面匆匆换上了卫生棉。回来的路上,两个人的手握得特别用力,她感觉到他的滚烫和气息的加重。送她回房间,她拽了下他的衣角。
“我要留在北京,我要嫁给你。”
她的声音很小,在寂静的山上,有滴答的雨声中,那句话却清晰得让他感觉到这不是一个要求,而是一个承诺。
“好!”他点头,拉过她,在她的唇上印上他同样的承诺。
这样细碎的回忆,在异乡的夜里,她一次次一遍遍地梳理、回味着,却不能温暖她一丝孤单。
回忆都是骗人的。
“他和我们都没有联系,也只有你能惊动他这位青年才俊。我想他很快就会和你联系的。”艾俐说道。
“你想太多了。”她笑艾俐的想像力太丰富,买单又能说明什么?就是他亲自来参加聚会又能说明什么?
许曼曼走了,但他终会是、也许已是某个曼曼的边城,却不再是叶枫的边城。
小区显目的门楣在灯影里跃出,她忙说道,“别进去了,就在外面让我下来。”
艾俐叹了口气,车刚掉了个头,还没停妥,一辆灰色的帕萨特嗖地一下从车旁掠过,驶进了夜色中。
“眼花了吗,我怎么瞧着象夏奕阳的车?”她自言自语。
叶枫一怔,抬起头看。
在餐厅前道别时,她只顾着隐藏自己的情绪,早忘了和夏奕阳住对门,应该和他一同回来,不要让艾俐又跑一趟。
脑中象团乱麻,心又堵得难受,谁和她说话,她就堆起一脸笑,没注意夏奕阳是什么时候走的。
“难道他也住这个小区?不会啊,我有同事住这儿,我来过几次都没碰见过他,到捉到你了。一定是眼花。”
叶枫心虚地扁扁嘴,如果现在说夏奕阳和她是邻居,艾俐估计会颠狂。天黑黑的,就别吓人了。“你把课表发一份到我邮箱,我有空就去骚扰你。”她趴在车窗上,向艾俐挥挥手。
出了电梯,下意识地先看了下夏奕阳的门,然后转开,眼帘一低,她的门前放着一盆长势很壮硕的芦荟,枝茎长长的,色相碧绿,可惜那个次白色泽的花盆太粗陋,有一侧还裂了条缝。花盆下面压了张纸条,夏奕阳的字如其人,挺拨俊逸。
“叶枫:有紧急新闻,我要出去几天,帮我好好照看它。奕阳!”
盯着那落款,她好一会都回不了神。无奈地捧起花盆,嘀咕道:“你很名贵吗,让他这么操心?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就不怕我把你当菜给吃了?”
进了屋,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窗台上,挪开杂物,确保它的安全。
这天夜里,青海省一个叫玉树的地方发生了7.1级的地震。
叶枫起床后,给芦荟浇过水,坐下来吃饭时,看见电视里,夏奕阳站在一片废墟上,穿着厚厚的棉衣,沉重地告诉电视机前的观众,目前有多少房屋倒塌,伤亡数字是多少,灾区的温度是多少多少。
她眨眨眼,播新闻的他比接受专访时敬业多了。
小卫打电话来,因为地震,所有娱乐节目全部暂停,二十四时滚动播报灾区新闻,已有记者赶去玉树了。
不需要做节目,还是要去上班的,不过换成了白天。她看看听众来信,跟导播讨论自己的一些想法。来信以赞扬声为主,说她声音好听,选的音乐很应景,每次的开场白都特别感人,也有人好奇她长什么样,问能不能在电台官网上贴张她的照片。批评声也有,说她象个应声虫,只会嗯嗯,根本不能给听众提供情感帮助,有个听众连着写了四封邮件,说电台接听的电话的人厚此薄彼,他打过好几次,都没接到她的手中。
“我有什么办法,他讲话不上道,我敢给他接到直播间吗?”小卫瞪大眼,嘴巴气得鼓起。“电话一接通,就说给我找下叶子,我问他贵姓,他说你不是叶子,告诉你白浪费口水。叶姐,你说气不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