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要离开了。
她穿了件鹅黄纱衫,系了条月白绣花裙,发髻上只插戴着一支赤金镶嵌的珠钗,出来给宋志远行礼。
宋志远见女儿打扮得甚是齐整,心中很是骄傲:凭我女儿的容色,哪家姑娘能比得过?
转念想到女官遴选可不是皇家选妃,凭的是才华德行,宋志远心中不免惴惴,拿了一叠银票交给宋甜,交代宋甜道:“尽力就行,若是选不上,就还回家里,咱家这么大家业,尽着你受用——”
宋甜正满心感动,却听到她爹接着道:“黄太尉很愿意与咱家结亲,临行前和我说了,若是你落选,还要我去信告知他,怕是还想让他侄儿娶你……”
想到还要嫁黄子文,宋甜满心的感动化为乌有,胸臆间满溢着厌恶与恶心,当下道:“爹爹,我绝对不会嫁黄子文,若是非要我嫁他,我早晚拿刀捅了他!”
宋志远:“……”
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出自一向娇怯怯的宋甜之口,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宋甜趁他说不出话,直接交代道:“爹爹,你若是愿意把家业留给我承继,须得听我的话,不要和伙计的老婆勾搭,不要吃夜酒行夜路,不要胡乱吃药,不要隔墙听到吴氏来个月夜焚香祈祷,就跟个傻瓜似的感动!”
宋志远:“……哎,走吧走吧!”
父女俩原本的离情别绪都一扫而空,彼此觉得对方甚是讨厌。
这时吴氏、张兰溪和魏霜儿得知消息,也都过来陪宋志远给宋甜送行。
宋甜行礼拜别众人,头也不回出了门,上轿去了。
宋志远看着轿子离去,这才感觉到宋甜这一去,不知前途如何,也许同在一城也如天涯一般,再难相见,不禁悲从中来,热泪盈眶,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大红绉纱帕子拭起泪来。
这大红绉纱帕子上拴着一副拣金挑牙儿,分明是女子爱物,却又不知是宋志远哪个情人送他的定情之物。
在旁陪着他的吴氏和张兰溪看见了都默不作声,只有魏霜儿仗着素日受宠,撇嘴道:“老爷,这帕子又是哪家娼妓送你的?大红色的,还拴着副拣金挑牙儿,真是骚哒哒的!”
这话宋志远可不爱听,当下摔开了魏霜儿,抬腿便走了。
魏霜儿不死心,犹自道:“老爷,园子里的晚玉兰开得正好,不如让人在望花楼上摆酒,再叫来小优儿在楼下弹唱,咱们在楼上饮酒赏花观月,多有趣味!”
宋志远正在难过,哪里有心思赏花饮酒听曲子,头也不回,径直回了书房。
书房里书摆满架,先前宋甜有空就来寻书看,如今她走了,书房里冷冷清清,没有一丝人气……
宋志远坐在书案后,心里空落落的。
生个有大志向的女儿,还不如生个没本事的,起码还能承欢膝下日日看见……
宋甜下了轿子,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随着负责引路的媳妇进了一个绿树掩映的院子。
天早已黑透,院子里挂了无数白纱灯笼,灯笼上写着“玉梨院”三个字,照得满院亮堂堂的。
引路媳妇引着宋甜去了二楼一个房间,把她交代给负责侍候的丫鬟后就离开了。
负责侍候宋甜的丫鬟叫月仙,瘦瘦的,动作利索,却不爱说话。
她把宋甜安置好,说了声“我去给姑娘取饭”,便退了下去。
屋子里点着两个烛台,很是明亮。
宋甜起身转了转,发现这屋子原本是一间,用一座屏风隔成了内外两间。
看罢外间,她擎着烛台又去看里间,见床帐衾枕简单,却甚是洁净,这才放下心来。
宋甜弯腰去摸被子,发现是崭新的缎被,白棉布里子,大红缎面,散发着阳光晒后特有的气味,心下甚是满意。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宋妹妹在么?”
是李玉琅的声音。
宋甜心中欢喜,忙放下烛台迎了出去:“李姐姐!”
一个身材小巧容颜俏丽的少女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红衣蓝裙,笑容可掬,正是谢丹的表妹李玉琅。
在外间罗汉床上坐下后,李玉琅也不说闲话,凑近宋甜低声道:“这次过初选的有三十个人,你是最后一个来到的。我到的比较早,后面来的人我都看了,有好几个熟面孔,都是豫王麾下千户之女。还有几个江南口音的和几个京城口音的,看着都不错。另外还有几个宛州城里的姑娘,对了,长得最漂亮的是一个从晋州来的女孩子,和你也差不离了,你明日见了就知道了。”
宋甜对自己的容貌还算自信,听说那从晋州来的女孩子和自己差不离美貌,也很好奇,道:“那明日可得好好见见了。”
李玉琅又带着宋甜去瞧她住的地方。
她的屋子距离宋甜这边很近,中间只隔了三个屋子,屋子的摆设也都一样,甚至连枕头被褥和被子都一模一样。
宋甜临离开,轻轻交代李玉琅:“接下来的这三日,陈尚宫会派人观察咱们,你若是想留下,就好好表现,别出什么纰漏。”
李玉琅眼睛亮晶晶:“那我若是不想留下呢?”
宋甜眨了眨眼睛。
李玉琅踮起脚尖,凑到宋甜耳畔,低声道:“其实我不想做什么女官,我爹非让我来参选。”
她娘与陕州王都监的夫人秦氏在闺中时就是好友,王都监的次子王霖和她年貌相当,原本两家都要结亲了,结果豫王府就藩,王府遴选女官,她爹就给她报了名。
宋甜听了,搜寻了一下前世记忆,轻轻道:“你得考虑好,若是不想留下,等陈尚宫单独见你的时候,你直说就是。”
李玉琅想起王霖灿烂的笑颜,一颗心软绵绵的,当下“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她虽比宋甜要大一些,可是和宋甜在一起,总有一种宋甜比她大、比她懂事的感觉。
宋甜刚从李玉琅那里回来,月仙就提着食盒回来了。